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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百鬼升天录-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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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临近黄昏时分,益州城中人来人往,满是沿街叫卖的小贩、讨价还价的居民,秋老虎余威犹存,夕阳日薄西山却依旧热力十足。

    陆升实则也不知何去何从,心中又排斥谢瑢太过冷血,索性放任了信马由缰,往前头一味行走。他同谢瑢认知太过南辕北辙,更令他察觉二人身份差异宛若鸿沟一般。莫说他身为男子,龙阳断袖本就是世人难容,即使他是个女儿家,也断断没有机会和渭南侯家的嫡长子成亲的机会。

    远在西域时,二人情浓意浓,旁的万事都无关紧要,如今眼见得就要还乡面见兄嫂,无关紧要的小事,便成了横桓心中的天堑。更何况二人观念差异,若是往后再生分歧,一个执意要杀,一个执意要救时,陆升又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陆升最终自嘲暗忖,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不若回客栈找谢瑢问个清楚,哪怕被说教一顿、叫他心服口服也好。

    陆升主意一定,心中立时乌云散尽,抬起头来正要牵动缰绳时,却突然听见前方靠左的街巷中传来响动,他起了疑心,又策马前进了几步,不足三人并肩的狭窄巷道中的场景便清晰落入眼中。

    这街巷荒废已久,石缝里杂草长得过膝高,四周并无人居住,此时却有七八个行商打扮的青壮年男子各自提着棍棒刀枪,将一个小丫头团团包围在中间。那小丫头一身银白的窄袖猎装,套着漆成赤红的皮质护腕、护腰、护膝,约莫十三四岁模样,头发梳成两团圆圆的发髻,点缀着桃红绢花,显得十分地娇俏可爱,那丫头手中提着一柄皮鞭,虽被这群匪徒围绕,面上竟全无畏惧之色。

    眼见得那几个匪徒扬起武器,就要朝小丫头身上招呼,陆升急忙一踢马腹,冲进巷道当中,一面大喝道:“住手!”

    喊声震响、马蹄急促,那羽林郎宛若天神降临般冲杀而来,骇得众人躲闪开来,其中两三人躲得急了,足下不稳,彼此相撞着跌倒下去,哎哟哎哟叫起来。

    陆升正从那小丫头面前而过,微微一扯缰绳,顺势对她伸出手来,喊道:“上来。”

    那小丫头两眼一亮,立时伸手抓住陆升,陆升一提,便将她小巧轻盈的身躯提到自己身前,端坐在马背上,陆升这才道:“一群恶徒!光天化日欺凌弱小,这次便饶过你们!”

    随即两人一骑扬长而去。

    那群打扮好似行商的“土匪”这才惊魂未定地爬起身来,一个汉子转头望着其中首领模样的青年人,怔愣道:“先生,分明我们才是被欺凌的弱小,那军爷为何救了歹人?”

    那首领青年摆摆手,苦笑道:“罢了罢了,煞神走了,我们也快些走。”

    一行人心有余悸,急忙逃离了原地,当夜便趁着城门落锁前出了城。

    陆升自然不知晓这些,离了一路走一路问那丫头:“姓什名谁家住何处、为何孤身一人外出?我送你回去罢。”

    那丫头垂着头,嗓音也压得极为纤细,低声道:“我、奴家姓侯,单名一个妍字,家、家住……城南,奴家……不回去。”

    陆升只当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发脾气,一面策马往城南行去,一面柔声劝道:“你一个小丫头,孤身在外太过危险,若非先前遇到了我,只怕要被那伙歹徒掳走,再见不到家人。一家人若是起了争执,需当好生商量便是,怎能动不动就离家出走?”

    陆升脱口而出,突然心有所触,他岂非就是一言不合离家出走,将谢瑢抛在一旁了?

    那小丫头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随即却偷偷揉了揉眼睛,一双灿若星辰的双眼顿时红了,她便睁着一双泫然欲泣的通红双眼,仰头看向陆升,凄楚道:“我娘早死了,爹爹……逼我嫁人,那人死了两个老婆,年纪比我爹爹还大,还凶得很,我说我不嫁,爹爹就骂我。”

    陆升望着这小小的丫头,又柔声问道:“你多大年纪了?”

    侯妍吸吸鼻子,带着浓重哭音道:“下月十六满十三岁……这位大哥,求你放过我,千万莫要逼我、逼奴家回火坑。”

    尚未及笄的年纪就被父亲逼迫着嫁人,还是去做续弦,也难怪这丫头宁可孤身逃出家中,遭遇重重险阻。

    陆升心中一软,低声叹口气,又扯了扯缰绳,转了方向,朝着来路返回。

    那小丫头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望着陆升时却只剩满眼感激,眼泪顺着光洁白皙的脸蛋流淌下来,当真是雨润梨花、楚楚可怜。她如今虽然年纪稚嫩,容颜带着些青涩,若是再长个几岁,往后却必定出落成倾国倾城的佳人。

    也难怪那些歹徒见色起意,不惜在益州城里就要动手劫人。

    陆升左思右想时,不觉就已带着那丫头返回了客栈,他只得硬着头皮带她进门,同小二吩咐道:“再开一间客房。”

    小二才应一声,侯妍又怯生生扯了扯陆升的衣袖,“奴家……一个人害怕。”

    陆升转念一想也是,笑道:“罢了,不如同若霞挤挤。”

    众人翌日就要出发,总不能就此带着那丫头离开益州,陆升寻不到好主意,只得带那丫头上楼去见谢瑢。

    侯妍到了门口却死活不肯进去,陆升立在她身后,却阻断了她逃跑的路线,陆升不自知,仍是安抚劝道:“莫要担心,这位公子看着凶恶,实则是个好人,是我……至交好友。”

    侯妍道:“我、奴家、奴家家风严厉,不能随便见外男的……”

    陆升带她同骑一匹马回来,一路上也不见她拘谨过,如今却突兀寻了个借口,倒叫他起了疑心。

    恰逢此时若霞开了房门,笑道:“抱阳公子可回来了,这是……”

    陆升略觉尴尬,摸了摸鼻翼,同侯妍一前一后进了客房,谢瑢背对众人,不知在写什么。

    待陆升将遇见侯妍的前因后果说了一说,又叹道:“阿瑢,先前的事暂且不提,这丫头尚未及笄,既然遇上了,总不能眼睁睁见她去嫁个老头。”

    谢瑢才放下笔,神色冷淡一扫,嗤笑道:“你这有眼无珠的糊涂虫,连人也不曾认清就随意捡了回来,改日若是被人骗走,也是咎由自取。”

    陆升微愣,低头看了看那小丫头,侯妍眨眨双眼,两手绞着缠绕在腰间的皮鞭尖梢,一脸无辜任由他打量,陆升左右看看,最终望向谢瑢,喃喃道:“我……哪里、不曾认清?”

    谢瑢冷笑道:“雌雄不分,你倒有理了?”

    陆升大惊,不可置信地瞪着那小丫头,那丫头嘴角抽了抽,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满脸俏皮吐了吐舌头,“这位大哥好眼力,这便看出来啦。”

    陆升只觉天旋地转,后退两步,指着那丫头——那小子,手指微微颤抖,嘴唇张合几次,才终于嘶哑道:“你、你你你——”

    那小子轻声咳嗽一声,抱拳道:“在下姓侯,单名一个彦字,乃是所谓彼其之子,邦之彦兮当中的彦字。是益州总兵侯将军……的第四子。”

第八十章 汴水流(四)() 
陆升仍是一言不发,只沉沉瞪着那少年,只见他身姿窈窕,唇红齿白,容色姝丽,许是年纪尚幼的缘故,便颇有些雌雄莫辩,若是长大成人,却不知要生成何等倾国倾城的绝色。

    眼前倒有个现成的范例……

    陆升便下意识看一眼谢瑢,暗地里描摹他十三岁时的模样,不觉心头有些发热,谢瑢却冷道:“赶出去。”

    仆从才一动,侯彦大惊,急忙扑进陆升怀中,死死环住他腰身,慌张哭道:“陆大哥救我!陆大哥救我!”

    陆升哭笑不得,却被那一身姑娘打扮的小子抱得挣脱不得,只得温和劝道:“阿瑢,且先问个清楚。”他低头轻轻在侯彦后背轻拍,嗓音却格外严肃,“侯彦,你究竟为了何事离家出走,若再骗人,我就将你押送回府。”

    他说得严厉,那小子自然露出惶恐之色,眼角带泪,忙不迭点头应道:“不骗了,不骗了。”一时间抽抽噎噎,好不可怜。

    陆升心有不忍,叫他落了座,替他擦拭眼泪,命若晴去倒杯热水送来,一面低声道:“你当真下月就满十三岁了?”

    侯彦一改先前的狡黠灵动,规规矩矩任由陆升安抚,闻言又点一点头。

    陆升见他乖巧谨慎,便愈发心软,又训道:“既然十三岁了,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可再动不动哭鼻子。”

    侯彦眼中泛着笑,面上却格外郑重,用力点一点头,乖巧恭顺道:“是,陆大哥说的,我都记住了。”

    陆升十分满意,心道这小子可比谢瑢听话得多,言听计从、十分顺心,遂摸了摸他头顶,柔声道:“说罢,你为何男扮女装、离家出走?”

    谢瑢在对面榻上坐下喝茶,由头至尾冷眼旁观,自然将侯彦那番虚伪做作的举止看在眼里,这厮年纪轻轻,心思却远比许多成年人更深沉狡诈,此时唱念俱佳,将那纯良傻子陆升哄得团团转。

    只是侯彦也罢,那云烨也罢,就连他养的小猫也知道这人看似严厉,实则温和良善爱操心,不自觉就想要亲近、进而占有。偏生这人自己全无意识,狂蜂浪蝶缠绕不断……终究是个麻烦事。

    ——倒不如彻底关押起来,隔绝了闲杂人等的痴心妄想。

    这边厢谢瑢想得愈加危险,那边厢侯彦听了陆升询问,遂又红了眼圈,露出悲伤神色,他却强自忍耐,低声回道:“不瞒陆大哥,我娘生我时便不幸过世了,我幼时胎中不足,接连重病,险些丢了性命。我一岁时,祖母请了个和尚算命,却说我命中带煞,十三岁前,都需当做女儿养育,欺瞒天机,方能保住性命。故而……”

    他顿了顿,突然展颜笑道:“下月我满十三岁,就再不用穿这般花枝招展,扮成小丫头了。”

    他这一笑,倾城容颜明艳不可方物,顿时满室都仿佛亮起光来。

    纵使陆升看惯了美人,此刻也难免觉得炫目,他轻咳一声,又问道:“既然是这等时机,更当谨慎对待,你却贸然跑了出来,白白叫家人担忧——你若要留下来也不妨事,只是我要往侯总兵府上送一封信。”

    侯彦立时露出惶恐神色,连连乱晃两只手道:“陆大哥,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爹爹要打死我!”

    陆升心中便笃定了几分,侯总兵的幺子,自幼养在祖母膝下,千娇万宠,性情自然桀骜,多半是闯了什么祸事,这才离家出走。若是如此,倒不必卷入侯家教子的家务事当中。

    更何况谢瑢在一旁脸色愈发冰冷,叫他坐立不安,更是想要尽早了结了这樁麻烦。

    他定下主意,便正色问道:“侯彦,我且问你,究竟闯了什么祸事,以至要逃家?”

    侯彦微微一愣,支支吾吾道:“我、我……我不曾闯祸,全是那、那人不好!”

    陆升遂冷静追问道:“什么人不好?”

    侯彦面上便浮现出不加掩饰的愤怒神色来。

    原来昨日侯总兵为母亲贺寿,宾客中有一位少年公子在花厅遇见了侯彦,彼时侯彦自然也是女子装扮,玉钗簪花,一身水红宽幅裙,娇俏锐利,艳光四射,引得那公子哥儿一时惊为天人,竟背着众人,拦着侯彦送荷包,并允诺此生非卿不娶。

    侯彦大怒,他虽然幼时体弱,如今却是天生神力,寻常武师也不是对手,当场就掏出皮鞭,将那公子哥儿抽得皮开肉绽、流血不止。

    这公子哥儿却是个贵客,乃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嫡亲表弟,如今错认了美人,辜负一片真心,还平白挨了一顿打,回府之后便卧床不起,发起高烧来。

    侯总兵自然得罪不起皇亲国戚,便要绑了侯彦去贾公子府上谢罪,侯彦受不得气,便径直逃出府来,随即又被陆升给“救”了。

    陆升却略略皱眉,突然抓起悬壶,剑鞘尾端狠狠往那少年当胸撞去。

    那小少年急忙侧身闪躲,反倒拽翻了坐榻茶几,他如临大敌般弯曲膝头,一把抓紧腰间的皮鞭,哪里料到此人说翻脸就翻脸,不觉心头剧痛难忍、又惊又怒,颤声道:“陆、陆大哥……”

    陆升冷笑道:“阁下这等好身手,区区几个行商,哪里是你对手,陆某先前却是多管闲事了。”

    侯彦这才醒悟,知道自己中计了,一时间又是释然、又是心虚,却知道陆升并非当真想要伤他,不觉间嘴角上弯,也不顾谢瑢在一旁视线如芒在背,急忙上前去拉住陆升手臂摇晃两下,“陆……陆大哥,小弟被父母苛待,心中难受,这才要去寻那几个行商晦气,不料却让陆大哥误会了……小弟、小弟知道错了。”

    陆升尚未开口,谢瑢已站起身来,冷然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位公子可是姓贾?我倒有几分交情,且去与你说说情。”

    他神色冷峻,行为却妥帖周全,处处为那少年着想,陆升也松口气,喜道:“阿瑢,你当真要帮忙?”

    谢瑢冷淡横他一眼,并不开口,只吩咐道:“笔墨。”仆从们便悄无声息在隔壁书房中铺纸研墨。

    他固然神情冰冷不悦,陆升却觉得心头十足十地熨帖,连先前心中残留的几丝抱怨也消散无踪,不禁笑了起来。

    侯彦却期期艾艾道:“这、天色也晚了……不如……”

    谢瑢道:“今日事,今日毕,你还想留下用晚膳不成?”

    陆升亦道:“那公子哥儿固然孟浪轻浮,终究你也把人打伤了,侯彦,大丈夫敢作敢当,岂可临阵脱逃?”

    侯彦咬咬下唇,他自然明白谢瑢的目的,不过想要早些将他打发走罢了,只是他如何甘心?

    正转着眼珠子想主意时,却有个眼生的仆人匆匆敲门入内,对陆升禀报道:“总兵夫人求见。”

    侯彦的娘亲既然过世,那这位总兵夫人便是继母了,陆升望着那少年骤然变色的小脸,难免又联想起谢瑢的身世来,心中不免低叹,只怕这小子在继母挟制中,也是艰难度日,他抬手按住侯彦微微颤抖的肩头,正要开口道:“阿瑢……”

    谢瑢却放下笔,转身走出来,满脸颇有兴味地打量那少年,看得那小子全身不自在起来,方才扬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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