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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百鬼升天录-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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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升却被他钉在了树上,鲜血汩汩涌出来,渗透半边衣衫。剑柄也离得太远,陆升探手却够不着,只得两手合十,夹住剑刃,缓缓向外拔动,利刃滑过血肉,端的是痛彻心扉。

    耀叶却折身回来,握住剑柄,轻易抽了出来,方才道:“陆大人,既然来了,还请为贫僧做个见证。”

    陆升脱力,顺着桑树干缓缓跌坐地上,使劲按压着伤口止血,一面道:“做你杀人的见证不成?我便是拼死也断然不许你再造杀孽。”

    耀叶愕然道:“大人误会了,贫僧谨守佛祖教导,从不曾造杀孽、口孽,勤修己身,未有一日敢或忘。”

    他相貌俊美,高鼻深目,神色亦是清净如莲华,高雅圣洁,颇有些得道高僧的风度,哪里有半点杀人的凶相,陆升不禁迟疑起来,好似连伤口疼痛也减弱了几分。

    他困惑道:“你莫非不是为寻余翠莲而来?”

    耀叶道:“正是为寻余翠莲而来。”

    陆升又问道:“不是为杀她而来?”

    耀叶道:“绝无此意,贫僧乃是为度她而来。”

    陆升不觉双眉紧锁,“如何度?”

    耀叶两手合十,虔诚道:“人间污浊,处处修罗。度化极乐,始得正果。”

    陆升气得胸口闷痛,险些说不出话来,他伤口又疼,只得颤声道:“强……强词夺理,杀人便是杀人,杀生以度生,不过是自欺欺人、掩人耳目——”

    寒光四射的利剑突然刺到他眼前,陆升立时乖觉住了口。

    耀叶此时却自清净如莲中透出了些许戾气,厉声道:“谤佛之罪,犹胜杀生,你若再犯妄语罪业,贫僧便少不得将你先度了。”

    陆升只觉憋闷得紧,却只得先噤声,暗地里积蓄体力,悄悄在地上摸索先前掉落的宝剑,决意纵使身死也要阻他一阻。

    然而此时却有个清朗中略带慵懒的嗓音接话道:“佛有三不能,一不能即灭定业;二不能化导无缘;三不能尽众生界。陆功曹信不了鬼神,又悟不得佛理,冥顽不灵,愚昧不清,纵使无上药师琉璃光如来亲临也度不了他,耀叶大师却是白费心机了。连这点小事也看不透,阁下参的什么野狐禅?”

    陆升苦笑,这性情乖僻的公子虽然救了他,却也不忘损他几句,倒叫人连声谢也不愿对他张口了。

    夜色四合中,田中稻草垛腾得烧了起来,照得数丈之中一片通明,那贵公子挽了发髻,外头披着白狐大氅,内里却穿着明黄的袴褶,金灿灿绣线被火光一照,闪耀得犹若夏日骄阳一般。

    他手中倒提着那柄非金非木的玄黑短剑,闲庭兴步一般,自田边一步步走了下来。不远处村庄却静谧一片,连灯火都不曾亮起一星半点,愈发叫陆升心头焦虑起来,但他他先前听耀叶言下之意,尚未去刺杀余翠莲,方才强自忍耐,趁着这个空隙,单手掏出个药瓶,咬开了瓶塞,往肩头狂撒金疮药。

    耀叶却是如临大敌,两手稳稳握了长剑,银光闪闪的剑锋映出他一双清冷若幽潭的双眸,冷道:“我礼我的佛,你修你的道,井水不犯河水,阁下何苦步步紧逼?”

    谢瑢和蔼笑道:“大师言之有理,只需将你手中剑物归原主,你要杀谁度谁,本公子自然不管。”

    陆升皱眉道:“人命关天,谢公子不能不管啊……”

    谢瑢置若罔闻,仍是笑吟吟看那和尚,他不过随意一站,白氅金甲,却宛若金树生琼华,清贵无匹,无懈可击。

    耀叶却愈发眸色阴暗,冷道:“悬壶剑是我师尊所赠,如何就成了你的东西?”

    谢瑢道:“耀叶,莫再自欺欺人,仔细想一想。”

    耀叶怔愣少顷,突然狂吼道:“魔障!休来哄我!”旋即拔足狂奔,朝着谢瑢一剑轰然斩下。

    这田地间空旷,耀叶全没了阻碍,长剑声势惊人,一剑挥斩,千军辟易,将谢瑢斩为两段。

    陆升不禁失声惊叫,提剑欲冲,才站起身迈了一步,膝盖一软,又跌倒草地上,痛得满头冷汗,两眼发花。

    那断为两截的白狐大氅方才扑扑落在地上,谢瑢却仿佛一道横贯天际的金色长虹,短剑刁钻毒辣,刺向耀叶左目。一面仍是气定神闲道:“悬壶剑虽是你所有之物,剑中所藏的刑天碎刃却是我中原遗宝,同你这蛮夷没有半点关系。早些归还于我,免得耽误你练功。”

    “贫僧早就有言在先,欲夺此剑,先取我命!”耀叶大喝,悬壶剑虽然看似笨拙冗长,在他手中却灵活轻便得如柳叶一般,那玄色短剑凌厉迫近,若是寻常人只怕骇得闭上双眼,这僧人却连眨也不眨一下,悬壶自下而上削向谢瑢肋下,这却正是个死角。

    谢瑢游刃有余,只竖起短剑抵挡,不料却如遭了雷击一般,短兵相接时发出震耳巨响,将他震退了几步。

    谢瑢讶然,看了看自己持剑的手掌,虎口开裂,黑气窜生,他便皱眉道:“你究竟杀了多少人?这怨灵愈发强了。”

    耀叶裂开嘴,缓缓笑开,这笑容却森冷嗜血,再不剩半分得道高僧的慈悲神态,“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死于此剑者,皆可往生极乐。谢瑢,你三番四次与贫僧做对,贫僧便以德报怨,一样送你往生极乐!”

    他话音未落,身形迅捷,又是近得避无可避的一剑劈下,谢瑢只得提剑再挡,巨震之中,那短剑竟被弹得脱手而出,远远飞得不知所踪。

    谢瑢避其锋芒,后撤数尺,不觉又是皱眉,这却有些棘手了。

    耀叶见他丢了武器,仰头大笑几声,几欲发狂一般,长剑再度横扫,撞开了烈烈燃烧的稻草垛,漫天火焰飞舞,当头淋下,有几团火苗正落在耀叶头上、肩头,他却不痛不痒,大吼一声再朝谢瑢当头斩下。

    谢瑢原本受人所托,要将这僧人降服、送出城去,如今看来,却是只能将其斩杀了。他才将手伸入袖中,斜刺里却突然窜出一个身影,怒吼道:“满口谵妄的妖僧!小爷决不饶你!看剑!”

    两剑再度短兵相接,这一次却不曾发出巨响,半点动静也没有,陆升手持玄黑短剑,将悬壶剑稳稳地挡住了。

    谢瑢愈发惊讶,问道:“你……无事罢?”

    陆升怒道:“有事!我肩膀疼!”

    话音才落,耀叶全力一压,那青年便面色惨白地跌坐在地,耀叶冷道:“匹夫之勇。”又是一剑刺下。

    谢瑢提着那青年后衣领,将他拖离原地,拦腰将他搂紧在怀中,隔着陆升的手握住那短剑,沉吟道:“如今倒是可行。”

    陆升怒道:“抱着我作甚,快些放开!”

    谢瑢道:“昨日你抱着我时,却也不曾说放就放。”

    耀叶已再紧逼追来,剑风牢牢笼罩二人,招招不离致命要害。谢瑢便握住陆升右手,引他时而格挡,时而反击,一时间竟同耀叶斗了个旗鼓相当。

    陆升倒也醒悟得及时,便只是单手握剑,任由谢瑢操控。

    然而这终究是两个人,身形挪转之间,颇有迟滞,过了十余招后,便渐渐显出弊端。陆升被连番扯拽,左肩伤口再度裂开,鲜血又汩汩流出来,脚步便愈发蹒跚。

    实则若是此时耀叶不管这二人,径直去度化余翠莲,陆升虽然不惧悬壶剑妖异,却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再战,谢瑢虽是个威胁,却被悬壶剑牵制,实力大减。竟是无人能阻他。

    然而耀叶却好似发狂一般,一心要先置这二人于死地,分明被刺得伤痕累累,却非但不逃,反倒愈发攻势猛烈,剑落如雨。

    战势一时间胶着,却有个陌生男子嗓音陡然自战圈外响起来,颤声道:“住手……哥、哥哥……”

第七章 佛杀生(七)() 
耀叶势如奔雷的利剑好似被突然扼住七寸的毒蛇,生生阻在半途。

    谢瑢自然不会放过良机,玄黑短剑划出诡异角度,刺进耀叶右肋下,顿时那僧人犹如被巨拳击中,身躯竟斜斜飞起,重重跌落在结霜的枯草地上。

    那男子又张皇唤道:“哥哥!”

    一个年过而立的僧人提着灯笼,匆匆朝耀叶跑了过去,跪在耀叶身旁。

    陆升愕然,连被震得发麻的手臂也顾不上,只因若从外形来看,耀叶分明比那僧人年轻十岁有余,却反倒是年长的那位唤年轻的哥哥,当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他尚在惊异,肩头突然传来剧痛,他挣脱不开,只得咬牙道:“你又搞什么阴谋诡计?”

    谢瑢轻声哼笑,手指却仍是压在那青年军士肩伤处,几番摁压后,紧扣那青年腰身的手臂方才松开,施施然朝那两个和尚行去。

    陆升又惊又怒,旋即却察觉异样,在自己肩头一摁,竟然疼痛尽消,伤口非但止了血,如今看着竟渐渐有了愈合的趋势。

    陆升立时转怒为喜,暗道:“这公子哥儿倒有些真本事,我若是学会这一招,往后羽林卫捉贼办案,又多几分胜算。却不知他肯不肯教?”

    他既然心中有所图,对谢瑢不免更包容几分,此时也顾不上怪罪那公子多事,又擅自干涉他办案,只是提了长剑,急急追上去。

    耀叶仍然躺在草地上,涣散无神的眼神落在一旁僧人面上,先前的狠戾不剩分毫,却缓缓笑了出来,一笑起时,万千光华油然而生,“惠叶,你竟老成这般模样。”

    那被唤作惠叶的僧人年过而立,此时却满脸惶然宛若孩童,跪在草地上弯下腰来,将耀叶小心翼翼搂入怀中,潸然泪下,“……二十四年了,我自然会老。哥哥却……”

    他却是道出了在场众人的疑问。

    耀叶却只一味笑,略略抬手,放在那僧人肩头,“惠叶,你过得可好?”

    惠叶滚滚落泪,反手将耀叶手腕牢牢握住,“我……自然好得很,自脱出净业宗,就被兴善寺收留,拜入圆能师父门下,因排行正巧也是个惠字,师父便仍赐名我惠叶,也是叫我年年月月,铭记在心,一刻不敢或忘……当初独自逃离魔窟,却将哥哥留下了。”

    耀叶却笑得愈发柔和喜悦,“你这傻子,是哥哥当初叫你走的,如今见着你了,哥哥心里……很是快活。然而惠叶,你来做什么?”

    惠叶尚未开口,谢瑢已施施然行至二人身旁道:“羽林卫追查三桩断头惨案,便查到了令兄身上。净业宗的杀人手段,想来惠叶禅师一清二楚,在下不忍见这年轻功曹枉送性命、亦不愿见令兄多造杀孽,故而冒昧请动惠叶禅师法驾,寻个了解的妥善法子。”

    陆升闻言一愣,心头顿时涌起一阵暖流,低声道:“原来谢公子不辞辛劳赶来是为救我,不是为了悬壶。”

    谢瑢恼他多嘴,脸色微沉,惠叶闻言,却也是神色遽变,低下头看去,惊惧道:“哥……哥,你……带着悬壶多长时间了?”

    耀叶仍是抓牢悬壶的剑柄不放,在十里坡被谢瑢所刺的旧伤连同今日的新伤血流不止,赤红鲜血在火光下犹若毒蛇游走,蜿蜒流淌到那僧人曾经净雅抚琴的手指上,他借着惠叶支撑,昂然站起身来,淡笑道:“自离开寻阳郡,片刻不离身。”

    自寻阳郡至建邺,寻常旅客要走十余日,若以耀叶这般身手,日夜兼程,也需六七日方达,再算上他停留城中的时日……

    惠叶便露出羞痛交加的神色,颤声道:“哥哥,若非为了救我……何至于落到这等地步。是我害了哥哥,将悬壶给我罢。”

    他上前一步,要自耀叶手中取过剑来,耀叶却骤然露出狂怒之色,反手将惠叶一掌推开,右手长剑当空劈下。

    却在堪堪触及惠叶头顶之前,硬生生止住剑势。耀叶好似才回过神一般,急促喘息,神色一时愤怒、一时茫然,待惠叶再唤了一声哥哥时,他方才颓然后退两步,怒道:“惠叶,连你也要阻我!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不成!”

    惠叶两手合十,任凛冽剑风当头刺下,却立在原地不闪不避,连两眼也合上,额头正中渐渐渗出些血珠,会和成细长血线,顺着鼻梁两端缓缓流淌下来,“若我身死能换得哥哥放下屠刀,这一命哥哥拿去便是。”

    陆升才待要上前,却被谢瑢轻描淡写抬手挡住,那贵公子悠然道:“兄弟吵架,看着便是。若要杀即刻便杀了,何必挂在嘴边,不过是色厉内荏的威胁罢了。”

    陆升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音调拖长,若有所思一般,谢瑢随之也想了起来,十里坡上,他也曾对着陆升厉声呵斥,说过一样的话语。顿时面色冷淡,只道:“我不过嫌弃麻烦,牵扯到净业宗之人,十死无生,不必我多此一举。”

    陆升亦是笑道:“正是,若非谢公子相救,在下只怕难逃此劫。”

    谢瑢面色愈发黑沉,“我是为悬壶而来,同你没有半分干系,你这小功曹不过是运气上佳罢了。”

    陆升听得他语调中当真有发怒的征兆,只得小声赔笑道:“无论如何,谢公子无意中施予援手,在下铭记于心。”

    谢瑢嗤笑:“你又不是娇滴滴的姑娘,记着本公子还能以身相许不成?”

    陆升不觉心中一动,反倒又忆起初遇之时,那道匿于淡青帘帐后头的身影来,暗香浮动,倒影绰约,分外勾人遐想。谢瑢高他半个头,如今他仰望那人清绝侧颜,鬼使神差便开口道:“你比姑娘美。”

    旋即赧然,又忙道:“谢公子勿怪,我……一时口快。”

    他生怕谢瑢勃然大怒,不料谢瑢却只哼笑一声,已朝着那两个和尚望去。

    耀叶好似被惠叶说动,悬停的长剑一寸一分,已缓缓收了回来。

    惠叶释然,才道:“哥哥……”

    那银光如秋水潋滟的长剑上却骤然亮起赤红光芒,耀叶浑身一震,踉跄后退两步,骤然变了脸色,冷笑道:“惠叶,我拼死救你,却不是为了送你入兴善寺这等邪宗。我佛药师如来光琉璃发十二大愿救济三千世界,净化罪业、普度众生苦恼,你如何却……忘了?”

    惠叶凄楚一笑,上前一步,耀叶却倏然提剑,举止之前却略有迟滞,仍是咬牙道:“莫要再靠近!”

    惠叶却置若未闻,仍是缓慢上前,进入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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