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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百鬼升天录-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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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升愕然抬头,怔怔道:“云公子……?”

    云烨一身红色新郎袍服上焦痕处处,鬓发凌乱,右手臂血痕淋漓滴落,就连面颊也残留着血迹,委实狼狈不堪,唯独双目铮亮,神情凛冽,威严端肃,绝非他这年纪阅历所有。他只横目一扫,扬声喝道:“何方妖邪,竟敢在我楚豫王府生事!子恒,你身为天家宗室,却同邪魔外道沆瀣一气,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庭院外一角,楚豫王仍是靠坐步舆中一动不动,刘福跪在侧旁,涕泗磅礴,哽咽道:“王爷……仙去了。”谢瑢同吕马童一番激烈相搏,纵是年轻力壮的侍卫也避不开波及,轻则昏厥、重则心脉受创,这年近古稀、又有心疾在身的老人哪里受得住,竟在此处气绝身亡了。

    云烨愣了一愣,面上浮现出几分痛色,却仍是厉声笑道:“谋逆篡位,是为不忠;手弑亲父,是为不孝;戕害年少,是为不仁;勾结妖魔,是为不义。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死有余辜!”

    那女子笑道:“原来是前楚豫王,这样骂自己儿子,未免也太过无情。”

    云烨森然冷道:“若非你这妖女蛊惑犬子,他岂能犯下重重滔天大罪,如今却同我道貌岸然,当真厚颜无耻!左右,听本王号令,将她拿下!”

    那些神色呆滞的侍卫多少回过神来,却仍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那女子娇声笑道:“王爷息怒,妾身此行亦是无奈,不过要为这群没用的部下亡羊补牢。待妾身杀了这几人,寻回龙龟,自然抽身就走,绝不再踏足府上半步。”

    云烨道:“本王府上,岂容你说杀人就杀人?”

    那女子仍是盈盈浅笑,柔声以对:“王爷许是忘了……您六十年前就死了。”

    云烨脸色一变,谢瑢却在此时叹息道:“王妃许是忘了,我却还活着。”

第二十八章 贺新郎(十三)() 
他修长两指间夹着一张玉白色的符纸,只往后轻轻一抛,那符纸好似长了眼睛,生了双翼,无风自燃,轻飘飘朝着青黑光团包裹上去,随即燃成一团青白色烈焰,猛地冲进悬壶刺破的缝隙之处。

    那女子脸色骤然一变,怒叱道:“放肆!”身形陡然腾空,天女般朝着陆升扑来。悬壶下的活物却突然潜伏不动,随即无数白光炸裂,那女子触到白光,顿时发出凄厉惨叫,慌慌张张后退躲避。

    陆升足下地面巨震起来,他终于抓不住剑柄,松手跌落在地。

    四周却地动山摇,青石板寸寸断裂,房屋坍塌,整个小院塌陷而下,自其中缓缓升腾起一头玄青色的巨兽来。

    金睛铜鼻、钢须铁齿,龙首而龟身,四肢壮如盘柱,通身浮现着层层金光符纹,徐徐升向夜空之中,无数碎石自其背上滚落如雨,纷纷坠下,仿佛正朝着半空一弯下弦月靠近。

    陆升仍旧呆坐在那巨兽背上,茫然四顾,悬壶剑却正好钉在那巨兽厚实巨甲的正中,此时仿佛同周围金纹呼应一般,隐隐散发黑气。陆升却未曾看清楚,他竟同这般大如小丘的巨兽僵持了这许久,如今尚未回过神来。

    那女子厉喝道:“吕马童!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将那些人尽数杀了!”

    黑甲将军沉声应是,却先转过身去,抽出不知何时恢复如初的阔剑,一剑插入王府侍卫胸膛之中,那侍卫圆瞪双眼、气绝身亡,通身却未曾流出半滴血,反倒好似被吸干了骨血精气般,飞速干枯,转眼竟化作了枯骨。

    那黑甲将军连连击杀数名侍卫,通身黑气暴涨,矮身屈膝,炮弹一般冲向悬浮至半空的龙龟背上,要先拿最弱小的陆升下手。

    然而一道素白身影却如月神从天而降,挡在吕马童面前,尺余短剑顶在头盔正中央,谢瑢道:“我念你曾手下留情,不灭你魂魄,早些投胎去吧。”

    话音一落,黑甲黑盔立时砰一声爆炸,化为飞灰、无影无踪。

    那女子娇容终于失去镇定之色,突然自头上拔出一支玉钗,横在手中喝道:“杨喜、杨武何在!”

    刹那间,阴风大作,天际乌云汇聚,几欲遮蔽满天星辉月芒,陆升才站起身来,就被足下巨兽一晃,险些跌落到背甲之外。

    云烨急忙伸手搀扶,半途中却突然被人扣住手腕甩开,却原来是谢瑢也落在背甲之上,一手抓住陆升,一手挡开云烨,眉眼之间,冰寒如霜:“仔细看清楚,这不是宁宁。”

    云烨颓然叹息,垂下双手,突然走到龙龟背甲边缘,腾身一跃,跳了下去。

    陆升一惊,失声唤道:“云烨……公子!”

    谢瑢将他拖回背甲中央,喝道:“他死不了,握住剑!”随即也腾身一跃而下。

    陆升只得闭嘴,揉揉酸疼双手,重新抓住剑柄,悬壶剑身顿时传来一阵剧震,险些再将陆升两手震开,当真是又痛又麻,陆升咬牙强忍,如此巨震过几次,他方才惊觉,那巨兽的背甲好似小了一圈。

    先前升腾到高空,狂风大作,几欲将他自背甲上卷走,如今却开始徐徐下降了,一面下降,一面缓缓缩小,当真是震一次,缩一些,陆升见这招有效,两手将剑柄抓得愈发牢固,不觉间这龙龟已降到了十丈以内,更自小丘般巨大,缩成了磨盘大小,若再缩几圈,陆升便无处立足了。

    谢瑢同云烨却无视头顶阴云密布,同那女子对峙而立,那女子身后却缓缓浮起犹若山岳巨大的黑影,层层涌动,间或露出一只独眼、半根獠牙,却又立刻溃散,蔓延开无穷阴寒之气。那女子冷笑道:“妾身虽然受了千叮万嘱,只道不可大意,不想还是小觑了谢公子。如今只得暴殄天物、请两位见一见百万修罗。”

    陆升虽然不懂,然而又是百万、又是修罗,绝非良善易与之物,再望着她身后好似无边无际的鬼影,不禁骇然道:“谢瑢!你当心些。云公子也……当心。”

    谢瑢神色分外凝重,手中短剑再度爆发层层金纹,凝出巨剑形状,云烨却只赤着一双手,却仍是挡在那女子面前,分毫不退半步。

    当是时,狂风骤停、乌云退散,那女子身后的重重黑影也突然消散了干净。清润月光再度洒落,照得满园祥和,先前一番凄厉乱象,竟似从不曾存在过。

    那龙龟已缩成了碗口大小,却仍被悬壶卡在剑尖,挣扎不脱。

    陆升一跃落地,提着剑也站到谢瑢身旁,严阵以待。

    那女子却倏然转头,只见一列耀目火把自王府前院逶迤而来,她不禁沉下脸,哼了一声,随即却又恢复了娇怯怯的模样,朝着三人盈盈一福,“时也运也,下次再见,谢公子却未必有这等好运了。妾身先行一步,诸位保重。”她身姿轻盈,缓缓退入假山阴影后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升茫然道:“发生了……什么事?”

    谢瑢手中金光散去,这次却是径直将短剑收回袖中,又自陆升剑尖将那头小小的龙龟拔下来,才道:“你恩师来了,这些羽林军身经百战,气血冲天,自然神鬼难敌,连那女鬼也要避其锋芒。这位楚豫王只怕也受不住。”

    顶着云烨外皮的前楚豫王缓缓合了双眼,“一缕残魂,六十年前就该命绝,如今苟延残喘也是无益。倒给两位添了许多麻烦。”

    陆升回想之前的蛛丝马迹,迟疑问道:“夺命邪术,是以血亲为引,强夺他人福祉……所以被楚豫王府之人封在盒中的并非王家小姐的魂魄,而是……你?”

    前楚豫王道:“正是,再趁连安出嫁,送入云府,借机强夺云府百年气运。原本随云婵嫁入薛府,又可再夺薛府福祉,岂料不知何人开盒破印,本王才得以逃离桎梏。然而六十年磋磨,不慎心神尽失,只留满心执念,几欲成魔,才会做下这许多错事……”

    陆升倒吸口气,哑声问道:“究竟什么人……竟敢将王爷封入镇魂印中……”

    前楚豫王讥讽一笑,道:“自然是家父。我自幼无心政事,家父却子嗣单薄,只得我一个独子,不得不传位于我。更何况光禄勋大夫之女与我曾有婚约,惹圣上不喜在先;我被迫另结姻缘,忧思过重、病入膏肓在后,倒不如封入印中,炼成夺命邪术,也算是……人尽其用。”

    陆升唏嘘,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被至亲背叛究竟是什么滋味。

    只怕是世间第一痛心之事。

    他正不知如何开口,远处火把眨眼已靠近,隐约传来卫苏唤他的声音,陆升大喜,忙高声应道:“师父!师父!”一面拔足往前跑去迎接。

    前楚豫王看着那一身红裙仿佛翻腾烈火,渐渐隐没在庭院外栽种的辛夷花树下,无声无息笑了笑,对谢瑢一拱手道:“日出之前,我自会将云烨归还府中,公子无需担忧。”

    谢瑢皱眉道:“云烨死活,与我何干。”

    前楚豫王笑道:“自然同谢公子无干,陆功曹却关心得很。”

    谢瑢眼神一冷,前楚豫王又道:“云烨终归是我曾外孙,我却不是戕害亲族之人。不过是……了一了心愿。”

    谢瑢道:“你得了自由,却也失了庇护,鸡啼时就要烟消云散,连转世也不成,短短数个时辰,还想了什么心愿?那位王小姐,自然也早不在人世了。”

    前楚豫王苦笑,却仍是道:“人死心灯灭,我何尝不知,不过是……”

    他咽喉哽了一哽,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只再朝谢瑢略一拱手,转过身去,踏着满地废墟石块,深一脚浅一脚,往另一头走远了。

    谢瑢独自立在原地,前方火把高照、羽林军喧哗,后方火油终于燃尽了,点点火花渐次熄灭,黑暗无边无际。

    云烨那少年郎的嗓音唱起歌来,歌声隐约传来,好似暗夜中留下一缕浅葱色萤火,在寂寥黑暗中,竭尽全力发光。

    “……百年长,不知老。惟愿岁岁……与君好……”

第二十九章 贺新郎(十四)() 
陆升穿过辛夷花树林,前方一名羽林军喝道:“站住,什么人?”

    那羽林军手持一把长||枪,中等身材,古铜肤色,蓄着短须,身形矫健结实,两眼精神内蕴,一声爆喝如舌绽春雷,气势迫人。

    陆升喜道:“师叔,是我。你也来了!”

    那羽林军正是卫苏的师弟,任北十二营总兵的晁贺,闻言一怔,神色古怪,随即收了长||枪,命令众羽林卫让出道路,只道:“跟上。”

    晁贺素来寡言少语,陆升也习以为常,紧跟在其身后,不过十余步,便见到了由成百士兵簇拥而来的一员武将,他心头一喜,急忙唤道:“师父!”

    那武将穿着一身暗金红衬的鱼鳞甲,不怒自威,眉宇间有一道浅浅伤痕,是当年被乱党所伤,却丝毫无损他伟岸如武神降临的气度,此时见了陆升,两眼微微睁大,旋即笑了起来。

    世人尚秀美柔弱,又以蓄须为荣,卫苏却生得身形矫健,犹若一柄气势凌云的利剑,踏步间有龙象之威,眼神凌厉凶悍、能震慑宵小。京中盛传“小儿哭,请卫苏”,戏言卫将军形状狰狞恐怖,能止小儿夜啼。实则若换了尚武的先秦前汉,如他这般昂藏七尺、相貌堂堂,也当得起一句美男子、大丈夫之称。

    又因卫苏曾多年戍边,一切习惯从简,故而也不蓄须,反倒比其师弟更显年轻,此时笑起来,便颇有些豪迈潇洒、野性难驯,不像个南朝将臣,却更似个游骑的王者,“谁家的千金小姐,这般花容月貌,偏要深夜乱闯,若被山贼看上了,掳去做个压寨夫人,你兄嫂只怕要伤心。”

    陆升道:“京师腹地,哪里来的山……”他倏然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己仍是凤冠霞帔、罗裙逶迤,还被谢瑢捏着下颌画过眉,顿时耳根犹如火烧般灼热起来,衣裳脱不得,只得手忙脚乱去摘头上的金钗花钿,却不慎扯得头皮作痛,只得停下手来,一面疼得抽气,一面却是生出了无限委屈,“弟子九死一生,险些葬身王府。师父却一见面就消遣我……”

    卫苏漆黑剑眉一皱,冷哼道:“司马量这老狐狸,平日里装得游手好闲、韬光隐晦,如今终于露出了尾巴,竟将主意打到我卫苏的徒弟身上,今日之事,绝不同他善了。抱阳你放心,为师既然来了,就断不会叫你受委屈。那老狐狸在何处?”

    陆升道:“那老狐……咳楚豫王刚刚殁了。”

    师父同师叔必定是得了消息后,立时全副武装,点兵来救他,更叫陆升心头温暖,虽然楚豫王打的是谢瑢的主意,陆升不过池鱼之殃罢了。

    只是如今看来,他有卫苏照应,就连楚豫王同吕马童也忌惮几分,围剿之时,三番两次留手。

    然而谢瑢身为陈郡谢氏之后,为何楚豫王却能肆无忌惮,在京中就要对他痛下杀手?

    就因其身为罗睺凶星托生之子,即使有什么三长两短,其父母亲族,也漠不关心、置其于不顾不成?

    高门士族又如何?这贵公子锦衣玉食、入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出则车马相随、仆从成群,外头看着风光无限,内里孑然一身、形影相吊。陆升没了娘,尚有兄嫂、恩师照料,谢瑢没了娘,这世间当真将他牵挂在心上之人,只怕一个也没有。

    他想得出神,突然脸颊一痛,却原来是卫苏见他不应声,竟出手在他脸颊拧了一下。

    陆升捂住面颊,愕然道:“师、师父?”

    卫苏捻了捻手指,哈哈笑道:“果然同姑娘家一般细皮嫩肉,只怕是练功也懈惰了,明日开始,练剑多加半个时。”

    陆升怒道:“我每日练功从不偷懒,师父不讲道理!”

    卫苏不容置疑,抬手制止他抗议,转向陆升来处,笑道:“这位就是谢瑢谢公子?久仰大名,我这劣徒给公子添麻烦了。”

    谢瑢缓步穿过羽林军群,他虽出身世家,却是个白身,见了卫苏自然行礼,口称见过卫左监,而后却道:“抱阳不麻烦。”

    陆升在师父面前,终究有些孺慕之心,如今听了谢瑢称赞,愈发得意,一双眼也闪闪发亮,卫苏见了自然手痒,只是这小徒弟如今满头珠翠,要摸一摸也不方便,只得作罢,又道:“此事闹得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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