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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大明文魁-第3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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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延潮连忙道:“是下官无知放肆,还请中堂大人海量。”

    张居正摇了摇头道:“不,是老夫对不住你才是。当初老夫愿以为你怕被我牵连,故刻意与老夫政见不合,以免祸事,但眼下见来你才是真正要萧规曹随,匡扶天下之人。正因欲萧规曹随,故而你在执天下之柄前,才不能让人生出防范之心来。”

    林延潮苦笑道:“但在中堂心目中,陛下才是曹参不是吗?”

    张居正闻言放声大笑,但随即牵动肺部,重重的地咳了起来。

    林延潮连忙手抚张居正之背道:“中堂请保重身子。”

    张居正缓过气来,笑着道:“无妨,宗海你真乃聪明人,与你说话可省却不少气力,老夫有一不情之请,老夫身后,你可否看顾老夫家人?”

    林延潮闻言不由犹疑。

    张居正见林延潮脸色,笑着道:“你人微言轻时,老夫不会要你作什么,若有一日你为宰执,权倾朝堂,言盈天下之时,那么替老夫恢复名位,照顾老夫之家人,应是不难。”

    林延潮听了张居正之言,似对自己身后下场早有预料,不由泪盈眼眶哽声道:“中堂,陛下非薄情之人,何有此说。但若下官真有为宰执之日,定为中堂恢复名位,看顾子孙,保张氏一门不衰。”

    张居正闻言露出欣然之色道:“我知宗海乃一言九鼎之人,如此老夫就可放心了,既然如此,我就将此富贵赠你。”

    说完张居正从袖中取出一奏本来。

    林延潮满脸惊讶地接过看来,但见奏章上写着'乞骸归里疏'五个字。

    林延潮满脸懵逼,原来你刚才是在耍我啊?

六百七十九章 张居正的托付() 
见这乞骸归里疏,林延潮算是明白了,原来张居正心底早就打算致仕了,故而将奏章提前写好了。

    张居正道:“老夫本以为在朝官员无一人可将此奏疏交给陛下,但今日一见宗海,知你可替我为之!大权不可轻授,请宗海勿怪老夫试探。”

    林延潮手捧奏疏,不由愣了半响。

    张居正主政十年,有多少人想令他下台,但多少人被廷杖,夺职,流放都没有成功,可今日却被自己办到了。这固然是张居正此刻已有称病卸职之意,但满朝文武,那这么多大臣他哪个不交待,非交待自己。

    办成此事传出去,林延潮岂非负天下之望。

    林延潮久久不能相信,琢磨了一番才道:“下官何德何能,中堂竟将如许名声赠给下官。”

    张居正恳切道:“宗海乃陛下帷幄近臣,老夫实想不出满朝之上,还有哪位大臣能比宗海你更得天子信任。非你无人可令陛下明白老夫心意。”

    闻言林延潮再度哽咽,说不出话来,唯有对张居正长长一揖。

    张居正却侧身不肯受。

    眼见使命达成,林延潮也是要回宫复命,张居正将林延潮送出了门。

    听到张居正这里的动静,张敬修,张嗣修等张居正四子,张宏,张鲸两位太监,以及一众张府下人,太医院的医官都迎了出来。

    但见林延潮,张居正一前一后出了门来,从二人神色上看来,丝毫不知他们在屋内谈得到底如何。

    张敬修,张嗣修心想,林延潮与父亲素来政见不合,若是说了什么话,刺激到父亲,令他病情恶化怎办?

    数人一并上前问道:“爹,谈了许久,身子可好?”

    张居正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张宏,张鲸皆是心想,没有当场谈崩就好,先向天子复命才是。于是张宏道:“张老先生还请保重身体,我们这就回宫向陛下复命,告辞!”

    张居正点点头道:“那好让我送送几位。”

    张宏,张鲸闻言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他们来张府门传旨几十趟,几时听张居正开口说过亲自送客。

    张宏惶恐道:“张先生,切莫强撑病体。若是给陛下知道,我等都是要被降罪的。”

    张敬修也是慌忙道:“父亲,此事让孩儿们服其劳就好了。”

    张居正点点头道:“既是如此,老夫就送到这里。”

    张居正又对林延潮道:“太后,冯公公那老夫自有办法分说,至于陛下那,唯有拜托宗海了。”

    所有人都看向林延潮,目光中露出震惊之色。

    林延潮躬身向张居正道:“下官尽力就是。”

    张居正对几个儿子道:“替为父送送几位。”

    张家数子送至门口。

    林延潮缓缓上马,身侧张鲸按耐不住问:“林讲官方才在屋内与张老先生聊得如何?”

    林延潮不答,而握住缰绳驻马在这纱帽胡同的张府门前,看着那乌头门,以及张府内那重重屋厦房瓦。

    林延潮此举,张鲸,张宏都不明所以。

    “爹,你真答允了?”

    张府里,面对张敬修的询问张居正缓缓点头。

    张敬修不可置信地呆坐在椅上。

    “告诉府中内眷收拾细软,以免辞京之日时手忙脚乱。”张居正吩咐道。

    张懋修不愿相信张居正之言,起身问道:“父亲,就算陛下听奸佞蛊惑,但慈圣太后素来看重爹爹,倚为干城,又怎么会答允。”

    张敬修亦道:“祖母他年事已高,爹你又是并重,又如何经路途奔波?不如再迟个数月,爹你身子再将养好一些再上路。”

    张居正叹道:“为父权倾天下,本朝历代为相者,无一人可及,加之推行新政,满朝上下树敌无数,就算此刻急流勇退,也是迟了,若再迟了恐真害了你们。”

    说到这里,张家数子闻言都是垂泪。

    “那爹为何托林延潮行此事?他政见素与我们不合,若是他不尽心怎么办,这不是反害了我们张家?”张懋修想起自己平日与林延潮不睦,担心地道。

    张居正道:“此子胸怀匡扶天下之志,又恐我前车之鉴在前,故而他在天子面前替为父开脱,就是为自己将来自保。”

    张嗣修怀疑道:“林延潮能胜任吗?”

    张居正道:“若论揣摩圣意,几位讲官中,无人可及林宗海。”

    紫禁城,中极殿上。

    小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着张居正的乞骸归里疏。

    待看到'早赐骸骨,生还乡里','臣不胜哀鸣恳切,战栗陨越之至'之句时,小皇帝想到张居正十年辅政,自己垂拱而受。每次御前日讲无论风雨,张居正都没有缺席,尽启沃之劳。

    眼见张居正命不久矣,在奏章上言辞恳切的请求自己,乞骸骨归乡。

    小皇帝忍不住在中极殿哭出声来。

    张宏,张鲸,林延潮,王家屏等近臣好一阵劝,方才让小皇帝止住了泪。

    小皇帝接过张鲸递来的巾帕,止住了泪,恢复了镇定之色。

    左思右想了一番,小皇帝露出些许狐疑之色,向林延潮问道:“林卿家,张先生在府上与你是如何说?为何不将此奏章上奏,而是托你呈给朕。”

    林延潮也有一脸疑虑地道:“陛下,这臣也没想明白啊。”

    “如何没想明白?”小皇帝不由气道。

    林延潮道:“臣奉陛下之命前往张府,本欲劝张先生,但又念及之前慈圣太后懿旨,故左右为难,不之当说不当说,但却不料臣还未开口,元辅就将此疏交给了臣。”

    “臣当时大惊,问元辅为何?元辅却道,臣是陛下的帷幄近臣,蒙陛下信任,若以臣之言转述陛下,陛下定不会觉得矫饰。唯有如此陛下方才能明白元辅之心意。”

    听林延潮转述,小皇帝踱步了一阵问道:“那林卿以为张先生之言可信否?”

    林延潮道:“臣岂敢以窥测元辅之城府,不敢断言,以禀陛下,只是臣读元辅此疏,如读孔明之出师表。”

    如何评价诸葛孔明?八个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小皇帝闻林延潮之言,呆立半响陡然大恸,手抚御案道:“林卿家乃当世文宗,故能观文知意,朕读此文也觉如此。”

六百八十章 人走位冷() 
见小皇帝又泣,张宏,张鲸都是陪着皇帝掉了一会眼泪。

    林延潮见两位内监神情,张宏倒是有几分真情在其中,张鲸却是纯粹是摆个样子。

    王家屏上前道:“陛下,还请保重龙体,哀能伤身啊。”

    小皇帝徐徐点头,这会止住了泪。

    张鲸立即命内监打了一盆水来给天子擦脸。

    擦拭后小皇帝神色已恢复如常,唯有龙目有几分红肿。

    小皇帝徐徐地道:“朕有心允此张先生之请,但张先生归田后,这首辅之职?还有这杂乱无章的国事,谁可替朕理之?以及新政如何推行下去?”

    林延潮奏道:“陛下,张先生还有一封密揭上呈。”

    内阁密揭,不留存档,不告于外人,乃内阁大学士与皇帝的悄悄话。

    听闻张居正还有密揭一封,小皇帝当场取过,读后叹道:“此方是张先生给朕之绝笔矣。”

    密揭内容,林延潮自是不得先看。

    但听小皇帝仰天道:“张先生荐礼部尚书潘晟,吏部左侍郎余有丁入阁,另推举张学颜,梁梦龙,徐学谟,曾省吾,许国,陈经邦,王篆大臣才皆可大用,为阁臣与部臣人选,要朕继续推行新政之事。”

    这密揭算是张居正给天子交代后事,可见张居正是真决心退位了。

    “这是张先生给朕交代最后一件事,朕无论如何也要帮他完成心愿,张鲸将方才朕所念大臣的名义写在御屏之上。”

    张鲸称是一声,将几位大臣名字写在御屏。

    小皇帝看着御屏上的名字,目眶又是红了道:“朕总觉得有几分对不住张先生。”

    王家屏上前道:“陛下,元辅命在旦夕,随时都可撒手西归,若没有元辅,这朝政真无人可继吗?”

    小皇帝道:“朕只是觉得这人还未走,但茶却是凉。”

    王家屏道:“元辅秉国十年,陛下对元辅倚之如山,这已是前所未有的隆恩。眼下当筹谋将来之事。”

    小皇帝心底虽是想早日亲政,但真正要他亲政那一刻,就好比蹒跚学步的小孩,身边扶他的大人陡然放手,心底是一阵的空虚,反而有几分害怕起来。

    这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小皇帝说这话,也不过是自己对自己内心有个交代,王家屏能言擅辩,又侍直多年,加上一力促成此事之心,足以安抚君王。

    林延潮反正已是大功告成,自己就索性默立一旁,不要再遮盖别人的锋芒了。

    王家屏劝了一阵,小皇帝终于有几分自信,又道:“可怎奈太后不肯,谁来替朕劝母后呢?”

    劝太后?王家屏倒是有几分束手无策。

    小皇帝向林延潮道:“”

    张宏在旁道:“陛下,不如将此事问两位阁老?”

    此刻日头落在文渊阁阁前的台阶上。

    文渊阁西间左右五间,公厅居中。

    公厅正中乃孔圣的铜像,铜像前左右六张凳子。

    此登乃四面平方凳,东西各三张,此乃四殿二阁大学士的公座。

    此刻公厅上,唯有张四维一人独坐在公座上。

    张四维坐西首,至于东首第一张凳,乃首辅之座。张居正自病重来,已是三个月没有坐在这张椅上了。

    “参见阁老。”

    张四维见董中书向自己行礼后,脸上有股按捺不住的喜色问道:“什么事?”

    说完董中书附在张四维耳边,低声说了一通话。

    张四维目光一凝,看向董中书问道:“你说陛下准了?”

    董中书声音颤抖地道:“此事千真万确。”

    张四维拧着眉头道:“慈宁宫那边怎么说?”

    “听闻陛下派林三元前往张府上时,曾请过慈宁宫的懿旨,但慈宁宫未曾允。”

    张四维露出惊讶之色问道:“太后没允,也能办成此事?那你可知林三元,张宏,张鲸去元辅府上说了什么?”

    董中书道:“据说当时元辅只召林三元一人说话,说了什么不知,但说完之后元辅却亲自将林三元送出门来。”

    张四维沉吟道:“没料到这比登天还难之事,居然给林三元办成了,此子着实令老夫忌惮。”

    董中书笑着道:“阁老,林三元再厉害也不及你。他出面跑腿说服了元辅,但还不是阁老你稳坐钓鱼台,坐得其利,您才是姜太公呢?”

    “八年阁臣,五年次辅,今日终于得晋大位,小人先在这里与你道贺了。”

    张四维捏须道:“老夫已得张府医官密报,元辅辅政十年,已是油尽灯枯,寿数将尽,也撑不了几日。退不退下来,老夫也是早些日子,晚些日子,无甚差别。”

    张四维苦熬多年,终于有出头之日,他口里这么说,面上却愈发沉静,一步一步盘算着张居正离去后的朝局。

    “阁老,太后那一关?”董中书问道。

    张四维道:“老夫立即休书一封,你派人交给武清伯,让他请旨明日入宫面见太后。再把此事告之王太宰,让他今夜去武清伯府上等我。”

    “是。”

    “还有端午要到了,今年给两宫,武清伯,以及宫里几位贵珰的节礼,要比往年多两倍。”

    “是。”

    “另外上一次让寻礼部尚书潘晟的把柄,你找得如何了?”

    董中书道:“已有眉目,阁老可是现在要用?”

    张四维摆了摆手道:“不急,先捏在手里,眼下要知圣意如何?”

    张四维于殿内踱步,眉头紧凝。

    就在这时阁外道:“张次辅,陛下传旨请你至中极殿议事?”

    董中书喜道:“必是元辅之事,皇上找阁老商议啊。元辅去位后,皇上开始对阁老您倚重了!”

    听到这里,张四维方才有几分喜色道:“无圣心眷顾,也坐不稳这位子,告诉内监,老夫立即就去。”

    张四维整理仪容,董中书在旁道:“元辅在时,目中无人,皇上在他面前时也是唯唯诺诺,故阁老此去见天子时,务必要反其道而行之,如此陛下愈看重阁老矣。”

    听董中书之言,张四维欣然点点头。

    待走出文渊阁时,张四维忽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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