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枝灯-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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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
千冢给转冥王拜了三拜,转身走向了殿门,没走几步,她停下了脚步。殿内还停着几只枯骨蝴蝶,见了千冢也不敢靠近,只安安静静在一隅扇扇翅膀,洒落着如金如粉的星芒。
她问转冥王说:“九羲她在这里还好吗?”
“还好。”转冥王答。
“帝君。。。能够复活吗?”
转冥王说:“九姑娘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帝君总有一天会再度复苏。”
“那就好。”
她一脚跨过了门槛,缓步走了出去。地府的天那么黑,那么冷,从她的头顶上一点一点地压了下来,压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
在这之后她回到了魔界,再后来发生的事便是千沉和白毛所见之景了。
她跪在张府门前的那一夜,兴许就已经想好了所有的事。
从魔宫到北天极,越往北走越冷。
她把灵丹给了白毛狐狸,法力尽失,连基本的御寒都做不到。冷厉的风吹过来时,她觉得那风就像一把刀子在割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苍白的雪落在她的肩上,身上,泛白的阳光温暖而刺眼,却让这茫茫的雪天显得格外的冷清。
北天极的寒窟冰冷彻骨。
千冢踏着冰阶一步一步走向白雪覆盖的门,眼前豁然开朗,数颗硕大的夜明珠镶在顶上,将整个窟室照得通亮,点点星星的雪花飞舞飘落。
对着冰门,立在眼前的是一副巨大的冰棺,在明澈的夜明珠下,散发着诡异的蓝色光芒。南玉就静静地沉睡于此。
转冥王已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他供着琉璃转生灯来稳住南玉的魂魄,让其不至于被蛊虫吞食得那么快。
“你来了。”
千冢的手指碰了碰冰棺,然后说:“转冥王,我还能再求你一件事吗?”
“你说。”
“我和南玉这一辈子都是在恩怨中纠缠不休,如今终于两不相欠了。转冥王,千冢不会死,她还是魔界的魔尊,只是不会和南玉再有任何交集。我做的事,请你不要再向他提起了。”
转冥王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千冢话中的意思,他原就是一个外人,如果这就是千冢最后的恳求,他怎么会不答应呢?
千冢同南玉一起躺在冰棺里,泛起的寒气透过她的衣衫侵蚀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觉得有些冷,还是同以往那样往南玉怀里钻一钻。只是这时的南玉亦是冰凉的,他也不会伸出手来抚抚千冢的头发,更不会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埋怨一句“怎么这样冷了”。
转冥王开始施法,千冢化成小九尾狐,静静地趴在南玉的胸膛上。
千冢想起来在孤竹小筑的时候,她趁着明月光,迎着暖风,偷偷去给南玉送药。南玉夜里发寒,她左右没有了办法,只得卧在他的胸膛上,用自己的绒绒毛给他暖一暖。
我记得以前南玉常戏称千冢为“小被子”,这件事,想必他也念了很久,无法忘怀。
在他最孤独无助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只有千冢一直陪伴着他。
只是这北天极的寒窟从未有过孤竹小筑那般的暖意。
转冥王双手合十,周身萦绕着淡青色的真气,眼中渐渐泛起冷光。天河涌动日月精华,大地汇聚万物灵气,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光芒在他的指端汇聚。
下一刻,那些光就像一只箭,不受控制地却也只是冲着千冢的方向飞来,携着黑暗不见底的寒意,霎时穿透她的身体。
那一刻千冢觉得,她被推入万丈深渊。
我听到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
“南玉,我怕。。。”
生死卷宗上的画面开始被触不到的火焰燃烧,画面中千冢的脸渐渐地熔成了灰烬,紧接着就是黑暗。
这是我在生死卷宗上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黑暗,这代表着死亡。
死亡一样的黑暗。
我停了半晌,手指扣在卷宗的卷轴上,只觉得有些胸闷,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了胸口。生死卷宗上还是漆黑的一片,许久才有一丝丝波痕浮动,生死卷宗上慢慢浮现地府的轮廓。
森罗殿。
那一袭白色的袍子如雪满衣,在这算不上明亮的大殿中显得极为的刺眼。他眉目还同以往一样,镌着风华。
转冥王没有放下手中的笔,声音中有些不耐烦:“你赶紧走吧,回你的天界做神仙去!”
“前世之事我记不得多少了,可见并未有何大的突破。衡芜只想再试一次,还望转冥王行个方便。”
转冥王将笔啪一下扣在书案上,喝道:“你有完没完了!听不懂本王的话怎的?”
“衡芜不敢。”南玉赶紧行了个恭礼,道,“此次我想带着记忆历劫,不会再劳烦您研制一味忘忧草了,还望转冥王帮我一次。”
“行了行了。”转冥王从公文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勾,然后扔到了南玉的面前,“去吧!投你的胎去!”
南玉将公文捡起来,又冲转冥王作了个揖,谢道:“衡芜在此谢过了。”
接下来就是南玉的第二世。
今世他成为了赫连成的玉面军师,辅佐赫连成统一天下,成千秋万代之功德。
他被困死在绾姬设下的火绝阵中,最后是被“千冢”带走了。在这之后的事便不可得知了,只是前几日我还在天界见过南玉,他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天界,虽依旧住在孤竹小筑,但周身的气度明显与以前不同,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仙法也比以前厉害许多,想必册封其为上神指日可待了。
可见此次下凡历劫于他来说,的确有所突破。
只是他不知道,千冢已经死了。
第79章 情冢(二十五)()
转冥王故意将南玉的批文压了很久,就盼着他能回心转意,趁早反悔。
南玉也在生死司等了很久,表现出极度的耐心,似乎铁了心要去。转冥王瞧着没了办法,只得同意了。
这次南玉生在鹤山的乡村野户,平平淡淡,毫无波澜。可能是南玉身上的煞气还在,生养他的二老都在年轻力壮之时病故,只留下南玉一人。我想若不是赫连成被敌军围堵在鹤山,南玉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出山。
南玉成为赫连成麾下的玉面军师,而他再度下凡历劫的消息终究还是传到了魔宫。
千冢曾派人打探南玉的一举一动,千冢死后,白毛并未将其召回。
负责探听消息的小黄鼠狼将南玉历劫的事如实禀告给白毛。
那时的白毛正逗弄着笼子中的青红鹦鹉,得听这个消息后,她将手中的米粒全都洒了出去。
她冷冷一笑,说:“这世间竟有如此不惜命的人?”
小黄鼠狼颔首,有些怪异地打量了白毛一眼。白毛随即敛了敛容色,思忖片刻,她说:“你去废了南玉的一双腿。”
“啊?”
“听不懂本尊说话?”
小妖哆嗦了一下,赶紧低头说:“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办。”
白毛挥了挥手,小黄鼠狼赶紧退了下去。
亭廊中和风柔丽,轻轻扬起她的裙角,她挽了挽袖子,登上面前的栏杆,将铁笼子摘下来。不知何时,千沉从亭廊尽头走过来,使了些法术扶着白毛站回了原地。
白毛冲他笑了笑,转着鸟笼继续逗着小鹦鹉。
千沉说:“千冢应该不会希望你这样对待南玉。”
白毛浑不在意,答道:“不吃点苦头,南玉就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是有多危险。”
她就想让南玉知难而退,让他安生活着,这是千冢唯一的愿望。
小黄鼠狼纠结了几个小伙伴一起去废了南玉的一双腿,自告奋勇而来的小妖都曾受过南玉的打,他们将南玉诓骗到小树林里,一番戏弄后才挥刀将南玉的双腿斩下。
我不知道白毛若是见到这番情景,它会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明寒的刀砍下的那一刻,鲜血喷涌而出,我心里毛毛的,头顶一阵发麻。
南玉撕心裂肺的吼叫久久回荡在树林中。
小黄鼠狼手中的刀骤然落地。它下手前未拿捏好分寸,看着南玉的惨状,整个狼都呆了。它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黄鼠狼头大概会被魔尊拧下来。
直到树林深处闪出一个人影,赫连成提鬼羽刀来救南玉,我才侧侧首,半倚在舜苍的胳膊上,不再去看生死卷宗。
我觉得我的腿都有些不甚舒服的感觉,让我站都难以站起来。我抓住舜苍的衣袖,怎么都挥不去方才的情景,心里突突地跳着,不疼,却十分难受。
南玉还带着记忆,他该知道,没有千冢的命令,这魔界没有谁敢动他分毫。
白毛将此事做得那么绝。。。
那它对南玉一定也有怨吧。
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白毛都没有再管南玉的事。翻看生死卷宗,这些事也少有记载,想必那时的白毛和千沉正在谋划放出宁和塔妖魔的事。
白毛再次听到南玉近况的是在南玉受困于绾姬设下的火绝阵的时候。
那时一直跟着南玉的小黄鼠狼一看情势不妙,因火绝阵非凡人道士设下的阵法,其间施加了绾姬的妖力,这妖魔之阵自对南玉的仙魄有所损害。
小黄鼠狼就知南玉可能要死,赶紧就跑到魔宫报信。白毛一听,当即随着小黄鼠狼赶了过来。
但这一来一回耗费了不少时间,白毛赶到的时候南玉的凡身已经被毁,好在鲛王归邪施以援手,南玉还算存了一口气。
白毛给鲛王归邪道了谢,将南玉带回了魔宫。
南玉的凡身不复,仙魄尚存。玉面军师一世,他造了不少杀孽,却也为赫连成一统天下立下汗马功劳,在他死后,南玉重获仙身,没多久便醒了过来。
他这一世只盼望着能见到千冢。
千年间,仙魔之间爆发了那么多次战争,他每每都能从紫陆星君那里听到千冢亲征的消息,心中忧惧不已。
紫陆星君曾好心提醒他说:“衡芜啊,魔尊这是想见你啊。”
可他并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千冢身为魔尊一定很忙得焦头烂额,纵然他不能帮上忙,但绝不会站到她的对面。
在千冢无人可信的时候,不能在她身边已是罪大恶极,若与她敌对,那他南玉算什么人了?
即使是那样想见她,南玉都未曾去过一次战场。他下凡历劫,就是为了能够这样见她一面,起码他们之间不算是敌人。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不敢直接去找千冢,因为他不确定千冢的心意。若他此生遭遇大劫,千冢能来救他,那便说明当初千冢在天牢对他说得那些狠话都是假的,他们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大概没有什么能比证明心中所想更令南玉欢喜的事了。南玉睁开眼就看见千冢,那一刻他甚至对绾姬有些感激,感谢她让他见到了心中朝思暮想的人。
白毛正在将一个香囊系在床头上,南玉起身就抓住了她的手。
白毛皱着眉挣扎了几下,南玉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她冷着眸说:“放开。”
南玉说:“我很想你。”
若是千冢听见这句话,会作何反应?白毛不知道,她不是千冢。她使了些小法术,终与南玉拉开了距离,她说:“你已经醒了,就回去吧。”
“你不曾念过我吗?”南玉看着落空的手,怅然若失。
“衡芜仙君,仙魔殊途。”白毛说,“进来天魔两界形势不太好,你在这里容易惹嫌。本尊便不送了。”
正逢魔宫秋高气爽之时,风声潇潇叶潇潇。
南玉听见她说这句话,陡生出陌生疏离之感,仿佛站在他眼前的人儿,不是他心中的千冢。可他觉得这终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想法,千冢还是千冢,只不过不再是以前的千冢了。
白毛装得那般像,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连我都难以分辨是真是假,可南玉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但这样的敏锐却被他当成物是人非的错觉。
南玉没有要走的意思,可白毛也没有让南玉留下的意思,两人便陷入了僵持的沉默中。
过了很久,南玉才说:“千冢,你说当仙有什么好?我成仙,无非是不想因我身上的煞气再害了别人。我知道当初你是怕连累我才说出那样的话,可我怎么会怕被你连累?就算跟你在一起受苦受难,都好过天界那无边无际的寂寞孤独。”
白毛听了这番话,缓缓拢紧了手指。
“你说仙魔殊途,那我留在这里修魔。若你不愿见我,我便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够了。”白毛冷冷打断他,抬脚往宫殿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话,“要走要留都是你自己的事,与本尊无关。”
南玉只当她是同意了,心里很欣喜。
他的仙魄受了火绝阵的侵蚀,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恢复元气,正好留在魔宫修养。
白毛大概是真不愿见他,一连好几日都不在南玉面前出现过。可南玉并不觉得什么,他只当两人太久没见,关系自该是有些生疏的。
南玉为了打破这道无形的屏障,专门跑去连璧山逮了一只野鸡,他想给千冢炖汤喝。
白毛在无忧殿批阅折子,南玉端着木盘在外面等着。白毛并未召见他,他便使上了苦肉计,他知道千冢嘴上最爱逞强,可心底最软。
可白毛毕竟不是千冢,她看见南玉在外面等着,却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不过她比较喜欢南玉炖的那碗鸡汤。
“让他进来吧。”
服侍的小妖引了南玉进来,南玉淡淡的容色上终有了些许笑容,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就进去了。他看见“千冢”坐在书案后,她面前的奏折已经堆积如山。
南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然后将鸡汤放在白毛的手边,问她:“你以前最喜欢喝这个,你尝尝,看味道合适不合适。”
白毛没有放下笔,只轻轻眄了一眼,然后说:“知道了,搁下就走吧。”
南玉怔了一下,也没有多做纠缠,轻声嘱咐她说:“趁热,凉了不好。”说完便又出去了。
南玉刚踏出宫门,就见千沉拱手进来。千沉与南玉打了一个照面,互相点点头,也算是见过了。
南玉瞧见千沉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