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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一品仵作-第4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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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一声惊堂木响,马家窑案就此审结。

    公堂里,暮青喝着茶,眉头都没抬。

    这案子尚有疑点,覃氏被囚禁在庄子里,下到窑工们饮水里的药是从何处得来的?且烧制贡瓷不容有失,即使假设那夜干活儿的窑工们同时饮水、药效同时发作,给了覃氏动手的机会,她一纤弱女子,抡锤砸窑岂是轻易之事?窑场夜里定有巡逻的,都没听见声响?竟然直至窑塌都没赶来,真是怪事一桩。

    覃氏必有同党,藤泽未必看不出来,但他很聪明的没问,不是因为他怜惜覃氏,而是因为他不能问。他说他夜梦神谕,能解天书文字,那他就该知道一切的案情真相,倘若他追问同党,而覃氏宁死不供,那夜梦一事岂不自露破绽?

    夜梦神谕自然是无稽之谈,所谓的天书也不过是雷击纹罢了,人在遭受雷击时,皮下血管麻痹扩张,伴有血液渗出,所以会在颈、胸、肩、臂、腋下、肋腹侧、腹股沟和大腿等处形成形似篆文的痕迹,即雷击纹。

    但马海并不是死于雷击,也不是死在三天前。

    雷击死者,皮肤发黑,肌肉松弛,十指张开,目鼓口开,头发焦黄,且雷击时因空气压缩,会导致机体机械性损伤,如颅骨粉碎、脑、肝肺破裂,甚至手掌皮肤与肌肉分离,皮肤紫红而肌肉无损。可皂吏抬着马海的尸首从公堂前经过时,白布下的那手死死地握着,皮肤观之也无发硬紧缩之感,最要紧的是,雷击纹在尸身上存留的时间通常只有一日左右,而藤泽却说人是死在三天前的。

    所以,压根儿就没什么天雷罚恶,案发至今百日有余,州祭有的是时间查察此案,马海极有可能早就招了,只是今日之前才被秘密处死,尸身上的雷击纹是作伪画上去的。

    看来,神官的胜算并不如料想中的那么大,不然他不会急成这样。

    算算时日,边境上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入神殿了,不知神官会有何对策。

    暮青正想着,公堂侧厅的门开了,一群贫苦百姓悲哭着走出,结伴上了高台,一看见覃氏就口喊毒妇,叫打叫骂,场面顿时大乱!

    皂吏们急忙拉开愤怒的苦主们,藤泽缓缓地起了身,苦主们见了纷纷大礼叩拜,“草民们谢县祭大人做主!”

    藤泽温和地道:“苍天在上,本官何德何能受此谢意?众乡邻当谢苍天有眼,祖神庇佑!”

    “要是县祭大人无德无能,咋能代传神谕?”

    “大人就是祖神转世,普济万民来了!”

    “真凶是大人审出来的,大人就是草民们的恩人!望大人受草民们一拜,盼大人天选得胜!”

    苦主们七嘴八舌的说罢就一窝蜂的叩拜,不待藤泽吭声,人群里就有人开始起哄。

    “天选得胜!天选得胜!天选得胜!”声音起初不高,三五声后,看台上也起了附和之声。

    一时间,百姓高呼得胜,声浪大如雷霆,势极雄豪,颇有吞天沃日之气!

    阁楼上,有人抬头望了望天,见云聚于东,乘风奔涌,斜阳尚未西落,就已有风悄起了。

    暮青饮尽杯中冷茶,抬手抚了抚衣襟,神甲之上,衣襟之下,图鄂圣器妥善地收放在她的心口。一道梆声响起,州试结束的声响被掩盖在了呼啸的得胜声中,她站起身来,行出公堂,率先出了州衙。

    ……

    三日后,州试放榜,不出所料,藤泽位居榜首,木兆吉居次,司徒峰居末。

    这州榜一放,庆州城的大街小巷里又热议起了州试时的十桩案子。

    最大的案子莫过于马家窑案,鄂族自有神官大选以来,代天审案的事儿还是头一回见,藤县祭摘得榜首实至名归。

    最小的案子莫过于张庄偷鸡案,鄂族自有神官大选以来,在州试上公然睡大觉的人也是头一回见,埋头睡了一觉,还能把一桩偷鸡案审得那么精彩,木县祭居次也在意料之中。

    只不过,坊间这几日都在传,说藤县祭既已夜梦神谕,定是天选之人,新任神官非他莫属了。

    自各县学子来到州城起至今已有小半个月,明日一早,三位高中州榜的州试生会同三司长老及接引使等人启程前往神殿参加殿试,落榜的学子或各自返乡,或自行前往中州与各地学子相聚,辩议当今朝局,等待殿试放榜。

    二十年一遇的盛事就此在州城落下了帷幕,接下来,该轮到中州热闹一些日子了。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次日清晨,殿试生的仪仗在庆州百姓的欢送下浩浩荡荡地出了城,一路向南,走了四五日,越走越偏离官道。

    ——仪仗所去的方向根本就不是中州神殿!

第三十一章 十里圣谷() 
三月汴都烟雨空濛,巍巍行宫,市井人家,皆入花红柳绿里。

    傍晚时分,江北水师都督府里,章同一入花厅便叩拜道:“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步惜欢负手而立,赏着窗外那颇似盛京江北都督府里的景致,转过头来漫不经心地道:“平身吧,瞧爱卿腿脚灵便,嗓音也内含中气,看来是伤养得不错。”

    章同谢恩而起,恭谨地答道:“承蒙陛下恩旨,御医院上下尽心尽力,微臣福大命大,如今除了左肩尚在将养不能使枪以外,行动无碍。”

    “嗯。”步惜欢只是嗯了一声。

    章同沉默以对,气氛有些尴尬。

    少顷,步惜欢笑了声,“朕今日微服去临江茶楼里坐了会儿,回宫途中路过都督府,就进来探望爱卿一眼,没别的事。”

    “承蒙陛下挂念,微臣也盼着早日伤愈,好为朝廷效力。”章同抱着拳,言行举止恭谨客套。

    这三个月多来,他虽在府里养伤,但朝中之事都听说了。

    上个月恩科放榜,朝廷分三等取士,点录四十九人,圣上钦点甲榜八人,皆放往淮州、关州和星罗各县为吏。此三州皆是从龙要臣主事,既能防备士族党羽迫害寒门新吏,又能将这些寒门学子施政的一言一策尽收眼底,可谓煞费苦心。

    近来,汴都城中的寒门学子人数不减,反有越聚越多的趋势。恩科放榜后,一些落选的学子并未返乡,而是聚到刺史府外联名请愿,望州衙能签发暂住文书,准他们留在都城求学。这些学子当中,除了恩科落选的,还有一些是刚从其他州县赶来的,尽管知道今年不可能再开恩科,但当今圣上曾在茶楼里与众学子辩议朝政的事已是天下皆知,难免有人想在州城待着,碰碰运气。

    听说,刺史陆笙被雪片子般的请愿书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前几日扛不住了,进宫恭请圣意去了。

    又听说,圣上对学子们的意愿甚是重视,次日就在早朝上询问百官有何良策。

    各地学子聚集在都城,小到衣食住行,大到京畿治安,长住都不是现实之事。再说国家尚未久安,都城里人多又杂,万一混进刺客来,谁也担待不起,故而百官一致反对各地学子在都城久留。

    但各地学子乃国之栋梁,请愿之声不可置若罔闻,于是左相陈有良提请,刑曹尚书傅民生、兵曹尚书韩其初、工曹尚书黄渊和督察院左督御史王瑞等人附议,请旨于各州县及汴都城设学,设县学、府学、太学,各学设四学、书学、律学、算学、农学、医学,不拘门第,以试招录。

    众所周知,当今圣上亲政之初,提出要取士改革时,兴学就在新政之列。南兴之前,寒门学子在拜入士族门下当门生之前,多求学于私塾,朝廷仅设有国子监一学,学生多是七品以上士族子弟,并无寒门书院,可既然要改革取士,自然要有取士之径。上个月的恩科不过是朝廷以汴州为试点试行改革之策,若要举国推行,自然要先筛选人才,不然朝廷一开恩科,各州县成千上万的学子就都涌向都城来,那还得了?

    这不?解决之策来了!

    先兴学,后设考,层层录忧,再以恩科取士。

    章同自认为是个武夫,可此事连他都看明白了。瞧瞧提议附议的那些人就知道了,圣上怕是早就等着这一天呢!圣上之谋向来深远,他下旨开放恩科,不可能料不到各州县学子的反应,他极有可能早就在等各地学子涌入汴都的这一天,等刺史府焦头烂额,逼百官不得不想法子安置学子,最后顺理成章地由近臣们提出兴学设考,为举国推行取士新政铺路。

    只是,圣上是从何时起就算到这一步的就不好猜了,这人行棋布局深不可测,每当你惊于他的深谋远虑之时,过一阵子再看那局,就会发现他的谋算仍然未到尽头。

    回想南下之初,朝中一堆的烂摊子,而今不过一年,岭南平定,淮州大安,赈灾已有新策,江南水师已降,朝堂也已洗清,兴学取士等新政正一步步地推行,民心鼓舞,百官勤政,举国上下一派新气象,只除了……皇后未归。

    而今皇后问政淮州、平定岭南的丰功伟绩已成了汴都百姓和各地学子热议之事,可她决定改道图鄂后就没了消息,图鄂锁国已久,国人擅蛊,素来神秘,她此去凶险极大,也不知如今怎样了。

    章同走着神儿,不知过了多久,回神之时,步惜欢已迎面走了下来。

    “天色不早了,朕该回宫了,爱卿不必急着舞刀弄枪,先把伤养利索了,莫要落下病根儿,朝廷日后还指着爱卿挑大梁呢。”步惜欢到了花厅门口,略微顿了顿脚步。

    章同知道步惜欢所指何事,见他说罢就要离去,下意识地喊道:“陛下!”

    “嗯?爱卿有事要禀?”步惜欢回身问道。

    章同垂首盯着花厅门外被晚霞染红了的石阶,眼中有挣扎之色。

    有事要禀?不,并没有。

    他是有事想问,想问……

    “是,微臣……有事要禀。”章同艰难地闭了闭眼,跪下之后从怀里取出一物来,高举过头顶时,神色已然如常,“启禀陛下,皇后娘娘临行之前曾将凤佩赐予微臣,下过一道便宜行事的密旨,称陛下如若有险,可准微臣执此凤佩斩杀乱臣!宁可因负祸乱朝政之罪而废后,也要陛下平安无事。”

    他其实想问,她在图鄂可有消息传来,是平安还是有险,可他还是不能问。她已嫁作人妇,由不得别的男子挂念,自古君心多疑,纵然圣上待她极好,他也不该显露对她的心迹,以免圣上疑她。他能做的唯有盼着,盼她恩宠永固,盼她平安归来。

    章同高举着凤佩,暖玉承着晚霞,玉身之上,飞凤抬首,凤眸所望之处正是当今天子。

    男子定定地望着那忽然得见的凤佩,似望着久未相逢之人,庭前无树亦无花,清风晚霞却分外动人,而最动人的莫过于那眸波深处,说不尽,似海情深。

    半晌后,男子淡淡一笑,转身离去,章同诧异地抬起头来,见天子信步而去,云袖拢着红霞,随风舒卷,势若飞花,话音仍是那么懒慢,“凤佩乃皇后之物,赐予爱卿乃她的意愿,待她回来若想收回,自会到爱卿府上来取,朕就不代她处置了。”

    “……”章同怔怔地目送着步惜欢出了都督府,连恭送帝驾的礼节都忘了,脑中只剩下一句话——待她回来。

    圣上知道他想问何事,甚至……知道他对皇后的心意,可凤佩他还留在都督府了。

    或许他错了,圣上并不以恩宠待她,而是待之以尊重。

    章同缓缓地将凤佩收了回来,入怀的那一刻,他竟觉得绷着的心神松开了,内心前所未有的安定。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确信,圣上不会让她有事,无论她身在何方。

    ……

    日暮西斜,雨燕归巢,一驾孤车驶入宫门。

    太极殿前已掌了灯,小安子见到车驾,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禀道:“启奏陛下,李将军在殿内候驾,已有半个时辰了。”

    话音刚落,步惜欢就亲手推门下了车来,未更衣袍便进了大殿。

    李朝荣见驾之后二话不说便呈上了奏报,“启奏陛下,图鄂的密奏!”

    不待范通接呈,步惜欢便取来手中,就地拆阅!

    这封密信来之不易,南图接驾的大军在国境线那边儿扎着营,上万双眼盯着,密奏难以传出,而暮青改道时所走的密道信使又不知晓,乌雅阿吉只能亲自往返密道将密奏接入国境。因族寨离国境线颇近,紧挨着南图军中的瞭望哨,朝廷大军找茬儿与南图军发生了一夜的冲突,乌雅阿吉才得以趁乱潜入了族寨之中。

    接获密奏之后,信使们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一路上跑死了好几匹马才将密信奏入了汴都。

    殿窗关着,华室无风,鹤足铜灯上的兰膏烛火却无风自摇,晃得阅信的男子眸生惊波,几度明灭。

    “传旨乌雅阿吉!”许久过后,步惜欢将密奏一合,说道,“叫他告诉南图使臣,就说朕限一月之期给南图,若再找不到朕的皇后,朕就亲自到洛都跟南图皇帝讨要个公道!”

    “……是!”皇后娘娘已潜入图鄂国内,只是朝中咬定她于南图境内遇袭失踪,责令南图寻人。圣上明知实情,却久不揭破,反倒下旨逼迫南图,想来必有用意。但究竟有何用意,李朝荣没问,更不问皇后在图鄂又有何惊世之举,他领了旨便办差去了。

    殿门开了又掩上,步惜欢转到御桌后,一入座便提笔疾书,口中唤道:“月影。”

    殿内不见月影,只闻人声从西屏后传来,“属下在。”

    “那老毒痴如今何在?”

    “回主子,据例报,周老还在圣庙废址附近采生练毒。”

    “传旨给他,说朕用他之时到了。”

    “是!”

    “将这封密旨传入图鄂,速命门中之人依计行事。”步惜欢将密旨折起,随手一送,那密旨便飞入了屏风后。

    “是!”月影接了密旨,屏风下的黑影一晃便不复见。

    殿内静了下来,步惜欢起身来到窗前推开了半扇殿窗,月色朦胧,孤鸿长鸣,窗台上玉兰斜生,向着南方。

    步惜欢也望着南方,轻抚着怀中那新收入的密奏,似压着惊,眉宇间的神情也不知是叹还是恼。

    这人啊……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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