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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第2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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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元康没以为这是玩笑,劝道,“有所求者易于满足,无所求者难测其心。”

    高澄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

    阴沉沉的天气,傍晚时就已经黑得像是夜晚了。乌云压顶、闷雷滚滚之下的建康宫显得神秘莫测。在重楼叠阁之间好像隐藏着数不清的心机和密谋。

    都官尚书羊侃解剑入大司马门,令儿子羊鹍及士卒在大司马门外等候。他一个人直入前朝,飞快地向太极殿大步而去。宫中宿卫军及宦者见到羊尚书满面凝重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建康宫中一片昏暗,没有灯火,让人视物很费力。既便如此,羊侃在太极殿前长长的石阶下抬头仰望时,还是清楚地看到了两个高高在上的影子。那是梁帝萧衍和太子萧纲。

    羊侃不敢怠慢一刻,飞奔上石阶,一直大步走上去,近了,近了。皇帝和太子就立于太极殿外的檐下。

    非大朝和隆重典仪是用不到开启太极殿的。羊侃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从北朝南归时,皇帝特命在太极殿觐见,可见主上对他的器重。当时心里百感交集,在太极殿中痛哭流涕。主上百般宽慰,慈颜依稀仍在眼前,让他生了忠义之心,情愿以身报国。

    皇帝和太子一个穿佛衣,一个着宽衫。皇帝似老僧,太子像名士,并列站在太极殿檐下显得不伦不类。

    “臣羊侃叩见”羊侃跪下来,暗自里喘匀气息。因为刚才太着急,他已经通身是汗。

    但是他还没说完的话就被梁帝萧衍的一声呵斥打断了。

    “好啦,朕有话问你。”萧衍的声音混杂在天际深处的闷雷声中,也像是从天上传下来的。他声音宏亮,中气实足。可是他并没有让羊侃站起身来。

    太子萧纲看一眼跪在地上的羊侃,又看看他的父皇萧衍,也没说话。

    “羊侃,尔真多事矣。”萧衍张口就是不耐烦,满是抱怨。

    羊侃跪在地上低头请罪,“陛下勿怒,是臣之过也。”

    “羊尚书,你先起来再说话。”太子萧纲心地仁厚,走上来扶羊侃。羊侃的为人他是知道的,羊侃的女儿又一直对自己的女儿溧阳公主尽心尽力,他不能完全无动于衷。

    “臣谢过太子殿下。臣有过,陛下不赦臣,臣不敢起来。”羊侃抬头看萧衍,萧纲根本扶不动他。

    萧衍也叹了口气,“既是太子求情,尔先起来吧。”他语气也软下来了。

    “高澄小儿,到哪里不搅得天地如混沌之初,尔却偏要把他从邺城赚到建康来。还提什么互遣质子?尔也有子孙辈,若是教尔送入虎口,尔也能心安耶?”萧衍又絮絮叨叨地开始数落羊侃。原来说来说去还是不舍得让自己的子侄等去邺城做质子。

    “小儿正与那长安的宇文黑獭连战不休。如今虽暂安,朕料知他们早晚还必有大战。这岂不正是我南朝大好时机?以江淮要冲为基,趁隙蚕食也就是了,用不着和他谈什么结盟,高澄小儿难道还真有余力顾忌几处?”萧衍也是将军出身,看战势还是准的。“尔将他诱来建康,如今送质子也不是,不送也不是,倒让朕进退两难。”

    羊侃算是听出来了,皇帝并没有一吞天下的长远之志,只不过想在两魏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占点小便宜而已。但是皇帝这么想,他不能这么想。

    “主上,此小儿心有吞天下之志,早晚为害,主上不能不预作防范。臣之子孙辈自然如臣一样为陛下效命。若是高澄肯以臣之子孙为质,臣在所不惜。”羊侃恨不得剖心以示。

    “尚书是自说自划。太子欲以汝女儿为高澄小妻,尚不能从之,何况是送子入质,说不定以身就利刃。”萧衍阴沉沉地轻声慢语道。

    “羊氏报圣恩不惜此身,全族皆如此,何惜一子孙耳?若是太子真有此意,臣一定从命。女儿若不从,臣即刻杀之。”羊侃跪地而请。他早看出来高澄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如果不趁这个机会收服了他,早晚为患,所以他付出什么代价也在所不惜。

    “羊尚书快起来,此事就罢了。”太子萧纲听到了皇帝把让羊氏小娘子做高澄小妻的事推在了自己身上,羊侃又这么跪地而誓的样子,他上来再次把羊侃扶了起来。“高澄不安于馆驿之中,又和七郎相交,父皇说的也是,呆久了搅得天地混沌,想个什么理由,把他遣回邺城就是了。他不是大魏权臣吗?自让他去为乱大魏,与我大梁无干。”

    太子是关门闭户只想自己的人,只要能眼不见为净,他也就不心烦了。

    “如此臣倒觉得,此**乱宗室,让他回去也必定早晚为患,不如杀之以绝后患。”羊侃立刻就下了决心。

    他这个“杀”字一出口,现场就沉默了。

    萧衍和萧纲都没说话。

    萧纲是身上一冷。他虽然现在对高澄有了芥蒂,但也没想到就要杀了高澄。

    萧衍却是心里一亮,暗自算计。杀了高澄,看起来好像是后果严重,其实细想,正是羊侃说的,这才是绝后患的办法。高澄既已死,大梁也就不必再遣什么质子。高澄若死了,大魏自己就乱作一团,说不定宇文黑獭还要趁势而来,邺城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用余力为高澄报仇?何况高澄将魏帝玩弄于股掌间,他死了魏帝自然高兴,怎么还会想为他报仇?

    羊侃看出来,皇帝真是心动了。

    天气阴沉的傍晚,乌云密布,空气里饱含着水气,就是不下雨。

    都亭驿里,醉流觞中,高澄躺在七宝床上闭目蹙眉。这屋子不算大,陈设得鎏金碧玉,甚是华丽。

    窗微启,没有一丝风,可以看到外面公孙树的树顶,这是醉流觞的二楼。七宝床上的人似乎是很希望有风吹进来以解闷热,云锦床帐也没有放下来。他穿着白色中衣,躺在冰簟上,枕着金镂枕,闭着双目,发髻略有凌乱。

    木梯上传来一声接一接缓慢而略有沉重的脚步声。守在门口的奴婢向下面张望,看到怀孕的康姬被两个小婢子扶着拥着走上来。

    “娘子,郎主睡着了。”守门的奴婢草草一礼,拦在康娜宁面前不让她进去。她不敢高声,只是向康娜宁低语。

    “你把娘子拦在门口,后面就是木梯,娘子要是不小心有闪失,你还想活吗?”康娜宁还没说话,倒是她的奴婢伶牙俐齿。

    那守门的奴婢赶紧让了让。

    康娜宁走进来,看一眼这个奴婢,“我是他的妻子,难道夫妇相会还要你允许吗?”

    她是粟特人,在她心里她就是他的妻子。也许他在邺城还有别的妻子,但是在光明神面前,她和他别的妻子一样,都是平等的。

    奴婢不敢回话,低头躬身。康娜宁从她身边走过。奴婢抬头看一眼他的背影,心里暗想:等到回了邺城大将军府,看看世子妃身边的阿娈要如何为难你。但她转念又想到,这位康姬已有身孕,而世子妃却未有生育。此前世子也不是没动过废立的念头,而且还是为了一个舞姬。她又把头低下来,觉得以后还是要谨慎点,别得罪了这位康姬。

    康娜宁的腹部还并没有那么明显。虽然暂时不能跳舞了,但是行动并无障碍。倒是她身边的两个婢子,比她还小心在意,很怕她会有什么闪失。

    康娜宁走到七宝床前,慢慢坐下来,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夫君。他睡梦中也蹙着眉,可见是疼得难忍。

    这些日子建康一直连阴,虽没下雨,但是特别潮湿。时间一长,高澄肩上在河桥受的箭伤就复发了。时时隐隐作痛,有时轻,有时重。今天发作得就比较厉害。疼痛起来钻心入骨一般。

    康娜宁伸手到高澄肩头处,轻轻隔着衣裳抚了抚他的伤处。看一眼高澄,他眉头微动,但是没醒,他的额上全是细密汗珠,可见是很疼。康娜宁刚想为他擦拭汗珠,忽然高澄伸手来过来,一把握住了她放在他肩头的那只手。

    “殿下”高澄极轻地叫了一声。

第279章 :同泰寺魏使见梁帝(二)() 
他唤的是谁?

    康娜宁心里猛醒了。虽然她曾经想过,他还有别的妻子,但毕竟她没和她们见过面。在邺城的日子久了,既便她是异族,高官显宦们闺门之内的情景她也是能知道的。

    原来并不往心里去,那些事都与她无关。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嫁入高门之家,她只希望过自己的夫君是个栗特人,是个和她一样崇拜光明神的粟特人。然后,她要和他一起回西域去,去她梦中的撒马尔罕,或是去昭武城。她是他的正妻,与他是平等的,她是有地位的。

    但是自从在酒肆里见过这个年轻的大魏高官,她的心就变了。开始只是悄悄想起他。她也知道,最后她还是会慢慢忘记他。

    光明神马兹达没有抛弃她。经历了那么多变故,她孑然一身,居然受神的指引,在那么远的成皋城外又遇到他。自从在湖岸边看清楚他以后,她就开心极了,决定做他妻子,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她不会休弃他。她放弃粟特女郎休弃丈夫的权力,愿意追随他。

    她跟着他到广陵,过长江,到建康。渐渐地,她觉得事情不是原先她想的那样。她的丈夫不只是大魏的高官,甚至是大魏比皇帝还重要的人。他为什么到大梁来,她不知道,也不想问。后来,她竟然有身孕了,她有了他的孩子,她欣喜若狂。想着和他一起回邺城,想着以后真正和他在一起,和他们的孩子,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原来他在大魏的地位真的那么举足轻重,以至于连大梁的皇帝都不敢怠慢他。他究竟是谁?

    那天他们亲近的时候,有人突然闯入。后来婢女告诉她,那个男装公子,其实是个女郎,她是大梁公主。

    夫君所唤的“殿下”是她吧?她更不明白了,他是大魏臣子,她是大梁公主,他们怎么会认识?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既便她有了他的孩子,他也没有和她一样那么兴奋而欣喜若狂。他经常不在馆驿中,她都见不到他。他总会微锁眉头地沉思,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好像她是什么难题。

    她等待着光明神马兹达的指引。

    康娜宁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但是高澄用力地握着,不肯松开。

    “郎主!”木梯上又传来崔季舒的声音。

    康娜宁知道,这位月胖如面团的大魏官员是他夫君的心腹,他随时会打扰到他们,她夫君从来没生气过,好像也并不怕他看到。

    康娜宁并不知道,既便是在邺城大将军府,世子妃元仲华的内寝中,也会有时候被这位白胖如面团的官员闯入。他早就司空见惯了。

    “郎主!郎主!!”崔季舒人还未上来,继续大喊。

    当然,门口那奴婢是不会拦着他的。

    高澄终于被吵醒了,睁开眼睛,一眼看到面前的康娜宁那双褐色的大眼睛。他放开她的手,刚想对她说几句什么,崔季舒已经闯进来了。

    康娜宁知道他们有事要说,她出去了。

    崔季舒看到高澄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又睡眼朦胧,倒有点意外。高澄在河桥受箭伤的时候他并不在侧,不知道他当时所受的痛楚。

    “何事?”高澄提醒了他一句,用目光示意他坐下来。

    “建康宫里遣人来,梁帝请世子明日去同泰寺。”崔季舒坐在了刚才康娜宁坐的那一处,说完在高澄身上打量,不知道他箭伤复发还痛不痛了。

    高澄顿时就清醒了。

    梁帝约见,这是要谈正事了。可是这么要紧的事,为什么不在建康宫召见,偏偏要去同泰寺?这些日子梁帝一直避而不见,他心里也焦急。邺城离开得太久,会不会生事?他也急于把此间事有个了断,然后赶紧回邺城去。

    “你说太子前几日见了侯景?”高澄忽然问道。

    崔季舒回想道,“是,单独召见,还有萧正德。时辰不短。”

    梁帝心胸狭窄,同泰寺又是个很敏感的地方,崔季舒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高澄也有同感。如果是两国定盟约这样的事,大可堂堂正正地在建康宫中谈,为什么一定要去同泰寺?

    黑龙湖行宫因为在山岩之间,又多处密林疏竹,到了夜间感觉格外空旷。太子萧纲回了建康宫中,只剩下太孙萧大器和溧阳公主萧琼琚在行宫中暂居。

    公主一直称病休调养,深居简出。太孙萧大器时来探望。行宫中戒备森严,到了晚上尤其如此。

    夜深了,在溧阳公主所居楼阁外面值夜的几个奴婢突然看到一个白色影子从天而降一般落在眼前。

    羊舜华目不斜视、冷面无情地从她们面前走过,就好像凌波微步不见其踪。奴婢们明白羊氏小娘子是公主心腹,也知道她武功厉害,也不敢多问,任由羊舜华进了楼阁中。

    溧阳公主今夜恰无睡意,总觉得心头有事,又说不出来是什么事,只在榻上辗转反侧。后来听到下面楼门打开,又有奴婢轻声说话。接着就听到木梯“吱呀”作响,脚步声轻盈,她立刻起身唤了一声“阿姊”。

    “殿下。”床帐外面果然是羊舜华应了一声儿。

    接着又听到羊舜华吩咐奴婢出去。

    萧琼琚自己挑起床帐正要出来。

    羊舜华已经走过来,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萧琼琚又坐回榻上。羊舜华也在榻上坐下来,将床帐重新放下。两个人在榻上并坐,萧琼琚觉得奇怪,忽然羊舜华在她耳边低语道,“殿下,家君给主上和太子献计,明日在同泰寺见大将军,到时见机行事,斩杀之。”

    萧琼琚心头猛然一沉,立刻便想起身,但是她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又重新坐回来。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刻出行宫,去都亭驿,去告诉高澄,甚至已经想到怎么备好楼船命兰京送他过江,送他回邺城。

    这一刻清清楚楚地想明白,他就是她的命。她不用为自己想,只要他无恙,她就是付出多大代价都可行。

    但是她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了。她很快冷静下来。她出行宫不是难事,去馆驿也即刻就到。但是要送高澄出建康城,到江边,渡江,中间重重障碍就不是靠她自己能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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