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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一步偷天-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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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都在盘算,假如换做自己,多半还是认账算了。

    黄铎站在那里,脸色忽明忽阴,显然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好一会儿才咬牙道:“我还是不服!攻打县城,根本没有道理!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步爷乱命,我等就不能置喙了么?!”

    “你还是要申诉咯?”步安确认道。

    黄铎把心一横,梗着脖子道:“申诉便申诉!凡事总要讲理吧!黄某人问心无愧,不知道做错了什么!”8)

第214章 不甘心有个鸟用() 
    “讲理?”步安冷笑着摇头。

    七司老人如邓小闲、洛轻亭、游平等,见步安这付神情,与望江楼上将公孙庞抛进运河前一般无二,以为他立刻就要发作。

    谁料步安随即抬眉道:“军中本不是讲理的地方。不过兹事体大,你既然申诉了,我便与你讲一讲道理吧。”说着手指七司众人:“大伙儿若是觉着我的道理说得通,就挪步到我身后,说不通就还坐在原地。秉公持正即可,不必给我面子。”

    接着,他又朝黄铎道:“这个讲理的法子,黄兄弟意下如何?”

    步安年纪比黄铎小了一大截,但他在越州江湖早就混出了凶名,被他喊一声“兄弟”,黄铎并不觉得吃亏,只是想起步爷出了名的铁嘴,怕他一通煽乎,无理也变有理了,因此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不服。

    步安瞧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你若觉得占了理,大可以自辩。是非、公道、曲直,大伙儿各自评判便是!”

    “好!步爷尽管讲来,若真是黄某人做得不对!甘愿受罚!”黄铎大声答道。

    这年头,官与民,将与兵,哪有这么公开讲理、辩论的先例。七司众人听得稀奇,纷纷站起身来,连那边正烤着野猪的一众伙夫,都站直了往这边看。

    自打出了越州,步安就以权、谋、利、害领导七司队伍,这一切,看在宋蔓秋或宋尹廷眼里,或许觉得他手段了得。可在步安看来,自己之前所做的,都是事急从权的路子。

    今日他要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

    将手中湿布巾递还给素素,步安手持竹杖,站在靠近山坡的一侧,对着七司众人,朗声道:“头一个道理,得从一个故事说起。话说有一猎户人家兄弟三人,一日进山打猎,不料遇上猛兽。黄兄弟,你若是其中一人,情势危急之际,该当如何?”

    黄铎被他问得一愣,不知道这故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心思急转,嘴上缓缓答道:“既然是兄弟三人,自然得商量着来。况且又不知是什么猛兽,轻举妄动,实在不智。”

    他说的头头是道,看样子是读过点书的,要不然也混不出江湖地位。大概正因如此,才令他对自己在七司的境遇,心有不甘。

    步安摇摇头,略微有些失望:“既然情势危急,要么立即逃之夭夭,要么齐心协力围捕猛兽,要么大声鼓噪驱赶,这三个法子各有各的道理。然而猛兽当前,再打什么商量的念头,则无异于坐而待毙。”

    不等黄铎反驳,他便接着道:“行军之际,战阵之中,情势错综复杂,生死常常系于一线,便犹如猛兽在旁。或退、或进、或遁、或击……只要令出一人,全军齐心,皆是求生之途。这其中兴许有高下之分,然而……临阵混乱,却必定是求死之道,是下下策!这道理,你懂是不懂?!”

    郑铎被他问得脸色大变。

    山坳间,原本按照各营聚集的队伍,顿时便有人迈出自家营阵,大步往步安这边走来。

    郑铎见此情形,心中焦急,赶紧道:“令出必行是常理!可假如这军令显然犯了十恶不赦的大错,属下也非要听令不成?”

    他这话一出口,正走动着的队伍,又缓缓停了下来。

    张瞎子、邓小闲、晴山、洛轻亭等各营统领,与另外二三十人脚下不停,径直走到了步安的身后。剩下一百多人站在山坳里,有的神情犹豫,有的面色难堪,显然是觉得郑铎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

    “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个道理。”步安伸出两根指头:“回到那上山打猎的三兄弟。假如大哥常常上山,老二老三难得一回,这趟遇上猛兽,大哥高喊一声‘打死这畜生’,其余两人是该拉着他商量呢?还是听他这一句,打了再说?”

    郑铎一时哑然。

    “兴许老三会想,猛兽吃人,大哥如此鲁莽,非害死我们三人不可。假如老二也这么想,他们二人稍稍犹豫,便只有大哥冲了上去。他一人势单力薄,无奈被猛兽吞吃了,如此一来,你觉得老二、老三,还逃得走么?明明上山最多的是大哥,只有他知道,兄弟三人合力,纵然打不死这畜生,也能将它吓走。最后却落得个三人皆死的下场,问题出在哪里?”

    郑铎不知该如何作答。

    步安静静地看着他,少倾又问:“你知道昌泰县守将是谁么?知道七闽道上,各方势力对比如何吗?知道都指挥使宋尹廷与布政使张承韬不合吗?知道宋尹廷乃是宋国公之子吗?知道这一路以来,与我们同行的那位宋世畋公子,是宋国公的长子长孙吗?!知道宋国公身后是曲阜书院吗?知道江南东道布政使孔浩言出自曲阜书院,与宋家乃是世交吗?”

    他每发一问,都略作停顿,好让众人消化这些问题背后的含义。

    而郑铎每听一问,身子都微微一颤,到头来已经满脸大汗。

    “你什么都不知道……”步安摇头道:“却来跟我说什么乱命非命。军中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我是不是每做一事,都要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才行?!”

    郑铎哑口无言。

    步安冷哼一声道:“这些还都是可以讲明的道理,若是事关紧要的军机密事,是不是也要我讲清楚,你才能肯听令呢?!”

    他身后,洛轻亭突然拔高了嗓音喊道:“步爷何等样的人物,每做一事,都要想出多少步去。当初把曲阜大儒绑来打上一顿出气,人家曲阜书院都无话可说。眼下打个县城,就把你吓成这样,我看你还是趁早回家种地去吧!”

    话音刚落,邓小闲等人便笑作一团。

    刚才还站在山坳中的队伍,也纷纷朝这边走来。还留在原地的,只剩二三十人。

    照步安的说法,走到他身边的,便是觉得他有理的,照现在的人数比例,谁对谁错,已经很明了了。

    本来,事情到了这个程度,七司扩张之后的头一次军纪申诉,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步安却还有话没有讲完。

    “至于第三个道理……”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大伙儿这趟跟我出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走上一遭,是图的什么?”

    “在这七闽道待上几个月,捡些别人看不上的兵器,被人在身后指着脊梁嘲笑,受些白眼,挣些饷银,临了卷铺盖走人……既没人记得咱们来过,也没人在乎咱们去了哪儿,是这样吗?”

    没人回答,因为他说的没错,大多数人,正是这么想的——或者有人不甘心,可除此之外,又能如何?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今日你们见了我步某人,都称我一声‘爷’,可你们有谁知道,爷当初走进越州城时,兜里只有几两碎银。子敬街玲珑坊的孙掌柜指着鼻子轰我,我就站在街上说书,照样人头攒动!鬼捕三司公孙庞,嫌我每个月白挣他四百文铜钱,砸了我的饭碗,我就借银子办七司,把他公孙庞赶出了越州!”

    众人听得动容。晴山、邓小闲、洛轻亭等亲历者,本来已经见惯了步爷的手段能耐,早就习惯成自然,然而此时回想,确实离奇又解气,令人心潮澎湃,连带着对七司也充满期待。

    “我今日说这些,不是要证明我有本事!而是想说,人活一世,不能让人瞧扁了。被人轰,遭人嫌,受人白眼,挨人嘲讽,不甘心,不甘心呐……不甘心有个鸟用?!”

    程荃站在人群里,双手拽着拳头,手心不知何时已沁出了汗液,一颗心砰砰直跳。他看了一眼周围,只见马员外也咬着牙,一脸的愤懑与激动。是啊,不甘心有个鸟用!得干点什么,非得干出点什么才行!

    “那日咱们打了昌泰县城,至少一个县的人,记住了咱们七司的名号!这算什么?有一天,咱们把拜月教那些杂种,从七闽道上抹了去!全天下人都得记住咱们七司!男儿大丈夫,如此才算没有苟活一世!”

    男儿大丈夫,男儿大丈夫,不能苟活在世……程荃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此时若是前头有一座县城,不,哪怕是一座府城,程荃也会头一个冲上去,打了再说!

    冲上昌泰县城墙,俯视全城的那一刻,是他这辈子,最快意的时候。被疾风苦雨,连日赶路,冲淡了的那一刻的痛快,此时仿佛全都回来了。

    “为什么要弃了昌泰县?大伙儿是不是想不通?这几日赶路,是不是觉着窝囊?漳州府的官兵兴许正笑我们是一群鼠辈……可你们想错了!他们全想错了!”

    步安侧身指向西北方向的山峰:“看见那座山了么?翻过了那座山,便是剑州府的地界,拜月邪教肆虐之地!官兵不敢去的地方,诸位……敢不敢走一遭?!”

    “不敢的是孬种王八蛋!”程荃脱口而出的喊声,被周遭的齐吼声淹没了。

    山坳中,郑铎孤零零地站着,有些后悔,有些丢魂落魄,仿佛周身所有的气力,都在某一刻被抽干了。

第215章 好一个义薄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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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情激奋之余,也有人看见黄铎一脸落寞的样子,念在往日曾受他照拂的恩惠,出声劝道:“步爷,念在黄兄弟是初犯,又有悔过之心……”

    不等这人说下去,黄铎便伸手阻止道:“不必再说了!步爷句句在理,是我鲁莽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黄某人甘愿离开七司,从今往后,再无瓜葛。”说着抱拳拱手,扭头要走。

    步安原本就不准备挽留,见他自己识相,乐得沉默不语。

    没曾想,之前始终没有走到步安身后,仍旧站在山坳中的那二十多人,突然扑通扑通跪了下来。

    步安眉头紧皱,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跪地的大多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其中一位略带哽咽地喊道:“步爷!黄大哥向来义薄云天,我们这些兄弟,一直受他照顾!今日斗胆,请步爷网开一面。只要黄大哥不走,我们甘愿一同受罚!”

    张瞎子厉声呵斥道:“黑皮,水猴子,张老四,都给我滚一边去!军纪岂是玩笑!谁给你们的胆子,来讨价还价?!”不用说,这三人正是出自他的黑营。

    其余各营统领,闻言也纷纷呵责,试图把这出闹剧平息下来。

    然而,那二十来人,丝毫不为所动,兀自跪在那里。

    而黄铎似乎并没有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决。见有这么多人为他求情,他双眼含泪,张了张嘴,接着突然伸手捂住脸,倔强而迅速地擦去眼角泪滴。

    场面一时沉默,接着被步安的鼓掌声打破,鼓掌声清脆而缓慢,随即越来越快,仿佛击节赞叹。

    这一出苦肉计,若是演给旁人看,说不定会心软,对他却没有用。连刘备、宋江之辈收买人心的套路,都被后世剖析得一览无余,黄铎这种小人物,能高明到哪里去?

    “好!好一个义薄云天!”步安高声道。

    低头跪着的那伙人,纷纷抬起头来,脸上各自带着欣喜。

    而张瞎子与游平等人,却默默咬着牙关——在他们看来,今日这一出闹剧,归根结底,都因为他们管束不力。连步爷都被逼得让步,身为七司老人,他们自然心中气急。

    人群中央,步安仰头感慨道:“便是这份江湖情,最是动人。”说着,他看向黄铎,柔声道:“黄兄弟,咱们有言在先,今日离了七司,往后故人相见,大可以一笑置之。但你若是做了对不起七司的事情,可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黄铎本以为步安是要找台阶下,却不料他话锋一转,竟是这个结果,一时愣在当场,脸上隐约闪过一丝怒色,却又不敢发作。

    跪倒在地的那二十几个年轻后生,更是莫名所以,之前开口求情的那位,立即高声喊道:“步爷!黄大哥走,我们,我们……”

    “我知道,你们情深义重,难以割舍。不必为难,都与黄兄弟一起走吧。”步安一言及此,转身对着七司众人,朗声道:“还有人要走吗?趁天色尚早,赶紧上路吧!没事,我不拦着!”

    没有一个人出声。或许直到这一刻,这群曾混迹越州江湖的修行人,才知道,为什么都说七司步爷是个狠角色。

    事实上,步安也担心一下子跑掉大半人马。见军心稳固,他欣然一笑,扭头朝郑铎挥挥手道:“黄兄弟赶紧带着兄弟们上路吧。咱们这边还有事,就不送你们了。”

    “既然如此,兄弟们就告辞了!”黄铎面上露出一丝狠色,愤然转身,大步朝山中走去。跪着的二十多人,领头的几个,当先跟了上去,其余照旧愣在那里,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都愣着干什么!”直到有人回头喊了一声,他们才如梦初醒,陆续起身朝黄铎走去,却又分明有些不舍,走几步便回头看看,似乎仍等着有人出声挽留。

    山坡上一片安静,七司两百余人,就这样目送他们走进山野,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七司本来就人就不多,现在一下子走掉十分之一,对于步安来说,是不小的损失。然而,这损失是他必须承担的。

    今天有人为郑铎站出来说话,明天还会有别人,假如不把这邪火彻底掐灭,总有一天,自己手中的这支队伍,会分裂成各个山头,只认带头大哥,而不认七司这块招牌。

    然而兔死狐悲,一起从越州出来,眼看有人离开,众人多少都有些心酸。步安站在人群之前,便能感觉到身后异样的沉默中,涌动着不解与疑惑的情绪。

    他默默伫立,在某一刻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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