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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暮雪重重-第98章

小说: 暮雪重重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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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既未承认,也未否认,仍旧微笑着说道:“只是觉得很衬你。”

    岑可宣放下握在手心的裙角,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件旧事。十七岁生辰,豆岚送了她一件碧绿的新衣,绣着淡粉的几朵梅花,看上去小家碧玉,玲珑雅致,“人家说,送一件怎样的衣服给你,那便说明了你在此人心中的地位。正如同做媒的给你介绍怎样的男子,那你在这媒人眼中,便是与那男子不相上下的。”

    “所谓人如其表,人如其衣,便是这个道理。”她在地面上自顾自说着,转了一个圈,言语间神采飞扬。

    “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话又怎么说?”岑可宣胡言乱语说着,“你倒不如说什么马配什么鞍,或者什么狗陪什么窝之类的,倒来得通俗易懂些。至于媒人么,与我可真是半点关系没有。”有谁说媒敢到紫云宫来说?她万没有料到,自己居然有一天,就真的这样被宫主给嫁出去了。

    “非也非也。”豆岚摇头晃脑地否定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正儿八经地补充道,“还有另一种说法,小姐兴许会认可些。送衣也可视作一份期望,譬如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若有人送他一件体面的衣服,这里面的意思有两种。第一层么,便是觉得唯有此衣才配得上此人,是为赞赏。第二层意思则是,希望对方穿着更为体面端庄一些,是为期许。”

    岑可宣穿着新衣在池塘边转了一圈,伸出头望着水中的倩影,笑道:“那你说说,我在你眼中这模样该如何解释?”

    “宛若夏季池边的睡莲,宛若冬季枝头的梅花。”豆岚眨了眨眼睛,背着手开始滔滔不绝,“小姐在我眼中,便是那最灵巧动人的一花一草,一景一物,虽非众星拱月,灿若星河,却也玲珑秀丽,别有其灵动之美,世间万物,芸芸众生,无一可取而代之,这便是豆岚心中的小姐。”

    “说得倒是好听。”岑可宣被她大片的说辞震得一愣一愣的,眨眼笑道,“小嘴也越发甜了。”

    “这是豆岚对小姐的心意。”豆岚笑盈盈解释着。

    岑可宣当时咬着手指头,眼里尽是笑,却没怎么往心里去,好一段时间过去了,此刻不知为何就突然想了起来。她的目光从恍惚的回忆中落到了眼前人身上,依旧带着些微的疑惑,他选了这样鲜艳夺目的服饰,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呢?

    诸多缭乱的思绪,最终被一句简单的话语打住,“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吧。”他说。

    说是看伤,也不过让岑可宣伸出手给他诊脉,了解一下身体状况,气息是否紊乱,身子是否虚弱,“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若总是三天两头这样弄伤自己,无论大小,总归是伤身的。”他如同一个大夫般叮嘱着,惹得她只能频频点头,注意到她掌心擦伤的地方,他又取出一个碧绿的瓷瓶递给她,“这药擦在伤口上,愈合得快些。”

    岑可宣接过来拨开盖子闻了闻,只觉得很香,抹在掌心,冰冰凉凉,很是舒服,就像沉入山涧的溪水中,幽幽润润,缓缓划过掌心。她刚想说话,白莫寅已经拉着她到榻上坐下,让她盘腿坐好,又将她身后的头发拂到了身前,他的动作一直轻柔,如同带着无尽的珍惜。

    这究竟是性格使然还是仅仅对她,岑可宣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本应该先为你运功疗伤,再唤人送水沐浴,只是我怕你待会儿睡着了,便不愿意起来了。”

    岑可宣背对着他,片刻后注意到身后稍微沉了沉,旋即一双手掌触到她后背上,她莫名感到紧张,睁着眼睛骨碌碌转,心里更是不明白,肩膀挨的那一剑,真的有这么严重么?她分明觉得,已经开始愈合了啊。

    渐渐地,感觉有一股暖流划过全身,白日里那时不时的头晕发寒,终于止住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额头冒出点点细汗,身子却似被从头至尾疏通了一遍,暖洋洋的,舒服得不想动了。岑可宣昏昏欲睡,他手才一离开,她便整个人失了力,软绵绵朝后倒去,靠在了他身前。隐约听见他在耳边唤了一声“可宣”,岑可宣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睁开睡眼稍一偏头,才意识到两人靠得有多近。

    耳鬓厮磨,大抵便是如此了。她低下头咬紧唇,没有吭声,可是仍抵不住渐渐的面红耳赤。

    白莫寅似乎有些累,扶着她的身子坐直后,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便打算离开,不知想到什么,又偏过头来说道:“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吃些药……”他停顿了一下,正当岑可宣心生疑惑,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时,他开口淡淡补充道:“这次不要再把药偷偷倒掉了。”

    岑可宣顿时就被噎住了,原来她以前偷偷把药倒掉的事情,果然被他发现了。

    她盘腿坐在原地,讪讪地干笑了两声,却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发现他今天的话出奇地少,沉思了一下,她终于慢吞吞问出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学医?”

    怕自己没有表达清楚,她补充道:“我是说,这世上好的大夫并不少,作为习武之人,又有内力护体,轻伤不必担忧,重伤也非一朝一夕的药物能立即医治,即便后续需要调养,找大夫开些药方便好了。依我看来,无论怎样都实在无需亲自……”

    “我信不过别人。”他将桌上的小瓷瓶合拢的同时,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岑可宣心头一跳,忽然瞪大了眼睛。她抿嘴定定看着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话里面所隐含的信息有多深。

    信不过,便是需要防备。绝不将自己的身体托付他人,他何须如此?有一件事岑可宣一直都很奇怪,作为自小在御景山庄长大的他,为何会养成如此难以交心的性格?

    倒是曾听闻他母亲的来历有些特殊,因而在御景山庄并不受待见,所以连带着他,年幼时也过得不好吗?可是即便如此,在自己家里面长大,也不必防人防到这种地步吧?学医不是一两年就能有所成的,他必定花了多年的时间和精力,究竟是为何呢?

    记得有一次,豆岚偷偷说过,前庄主白连城死得古怪,各种猜测都有,最为奇特的一个是,竟然有人怀疑是白莫寅动的手。当时她不以为意,因为豆岚不喜欢看她整日沉迷于此人,因而那段时间尽挑些不好的话说他,岑可宣当然不信。

    弑父这种事情,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可是细细回想起来,他在她面前提及御景山庄的事情,似乎从未称呼那人为父亲,皆以前庄主代之。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这人的心思本就不好揣摩,难不成果真……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他该不会真的……注意到了她的凝视,白莫寅伸出双指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不要总是把我想得那么坏。”语气中带着的笑意和不易察觉的无奈,一下子钻入了她的心口,久久不去。

    岑可宣愣住,因被猜中心事而紧张得不行。

    “你先睡吧,我出去找大夫抓药。”他并未与她过多纠缠,说完后便直接转身了,门开了又合上,地上从昏暗变得明亮,又从明亮再次恢复昏暗,那一身白衣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她的视野中了。

    岑可宣望着他离去后空荡的房门,心里也空荡荡的。

    躺在床上,将手中那仅有的一枚玉佩高高举在头顶,门窗已经关好,昏暗中,玉佩仍旧流光溢彩,暗潮涌动,那血红的色泽印到她的眼睛里,层层叠叠,脑中无数的回忆一点点活跃起来,难以散去。

    她想起了那年皑皑大雪,哥哥紧紧搂着她,瑟瑟发抖的身子被他捂得暖暖的,他离去时,背后飘落的雪花白得刺目。她被慕容齐带走时,是被他捂住了眼睛的,因而她从未见过加过家人的死状,可在梦中,她见过无数次。这所有的凄惨和别离,倘若小姑姑和李师傅没有说错,那都是拜白家人所赐。

    她转动着手中的家传之宝,就是为了这不知有何秘密的玉佩,居然招来如此横祸,实在是惨无人道。可是……

    “……你去找白家的二公子白莫寅,他答应了我,会助你离开的。”

    “你掉了一件东西……如今该物归原主了。”

    “不要总是把我想得那么坏。”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隔壁传来咯吱开门的声音,又在片刻的停顿后,缓缓关上。她突然从床上蹭了起来,穿好鞋急急忙忙冲出了屋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何为真实(二)() 
她猛然推开门时,屋内的烛火被吹得几近熄灭,屋内的人正坐在案边写着什么,抬起头来时,忽然暗淡的烛火掩盖住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在她急速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声中,推门而起的风渐渐止住了,烛火却已经开始变得微弱。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一点点靠着背脊往后退,轻轻合上了门,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人。

    白莫寅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执着笔,白色的外衣直接搭在肩头,衣摆垂落在地面,随意却寂然。昏暗中,他白皙的肤色显得暗沉了些许,睫毛下垂时,在脸上打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听见推门的动静后,他将手中的笔搁置在砚台,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有话跟你说……”她大口大口喘着气,不知道是因为急促还是紧张,越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心跳声却越发明显,当他抬起眼瞥了她一眼时,她所有的紧张情绪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看见他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在寂静无人的夜晚,显示出前所未有的淡然和宁静,可是她看不清他的脸。

    “段先生说,你答应了他,倘若我不愿意成亲,你会帮我,你可当真说过此话?”

    许久的沉默后,她听见黑暗中传来他轻缓的声音:“你见过他了?”若有似无,飘渺不定,比起问话,更多的是一种平缓的讲述:“我一直想说与你听,关于他的事。”他短暂的停顿后,开始继续说道:“他曾经在御景山庄待过很多年,如今为了一些原因,暂居明音寺附近,上一次……”他迟疑了起来,说话时袖口拂过桌面,带着点沙沙声。

    “我不是为了听他的事情而来。”她摇摇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逝者已去,再如何多说也毫无意义。全然不了解此种因由的岑可宣,如今只关心一件事,且再没有什么事比这件更令她在意,这也让她阻断了他唯一的一次,想要告诉她某些真相。

    良久,白莫寅点了点头,道:“我确实说过此话,只要你并非心甘情愿。”

    岑可宣长长吐出一口气,觉得心头一直堵着的那份阴郁终于散开了,一直以来对他的不解和怪罪也一同散去,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令她突然笑了起来,心情也随之变得愉悦。

    “白公子……你坐在那边就好,不用过来。”数步之远的距离,昏暗的烛火,令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她紧张地捏了捏手心,“我想跟你说些话……白公子现在能看清我的样子吗?”片刻后没有听到回应,她再次握紧手心,笑了起来,“我这里看不清你,所以……稍微不那么紧张了。有些话……我一直想说给你听。”

    她将整个脊背靠在身后的门板上,眼睛望着那不远不近,静坐不语的身影,眼里渐渐渗透出从未有过的温柔,嘴角也不知不觉弯了起来,“在紫云宮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白公子,就知道于我而言,白公子与旁人是不同的,从那个时候起,我的视线再无法从白公子身上移开。“

    “到了洛阳城的那天晚上,你第一次牵了我的手,那个时候……我一整夜都没有睡着觉。”

    “知道白公子有槿月姐姐这样的红颜知己时,我心里说不出的嫉妒,暗暗想着,若是我也能早早认识你,陪你走过更多的岁月,那该多好……”

    “如果曾经还不明白的话,我现在已经十分清楚,不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论你隐瞒了我什么,我都对白公子……充满了爱慕之心,所以……”

    “倘若婚约作罢,你……”她咬紧唇,突然有些问不出口。

    世人皆说莫寅公子相貌出众,气度不凡,那也只是说说而已,唯有真正见过他,才知道那些形容是多么苍白。

    自认识以来,她所感受到的关于他的一切,都不足以用言语描绘。

    空寂持续了很久,晚风吹得房檐上的铃铛“哗啦啦”响,也吹起了他桌案上被压住了一小块边沿的纸张,他的身影模糊不清,却吸引了她所有的视线。她犹豫不止的这段时间里,是短暂的沉默,在听见他开口的一瞬间,岑可宣觉得自己仿佛死去,又重新活了过来。

    “可宣有想过今后想要怎样的生活吗?”

    “我先完成了宮主的……”她一下子说不出口了,先完成宮主的任务……

    她听见他似乎低低笑了一声:“你仍然对我心存防备,就算我今日允诺了你,你也不会当真就相信了。”

    岑可宣一愣,是啊,即便他微笑着说了一句“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她就真的会相信吗?也许她并不会,且还会日日不安,不断揣测其中的因由,她的怀疑和忐忑,从未真正散去。

    “为何你只有在喝醉了和看不清我的时候,才敢说出这番话?”他的声音浅淡又清晰,一字一句穿过无限寂静的空间传了过来,“既然看不清,你又如何知道坐在这里的是我而不是别人?”他停顿了一下,最后问道:“对你而言,此刻的我与旁人又有何不同?”

    他以一种闲适随意的姿态坐在案边,案几上几张白净的宣纸尚未着墨,搁下笔后,他已经将注意全部转移到了岑可宣身上,望着眼前因第二次告白而紧张不已的姑娘,继续说道:“有朝一日,你也许会发现,我并不是你期待或者想象中的那个人。那么你今日的这番话,也会说与另一个人听,不是么?”

    不过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模糊不清的妄想罢了,没有经历波折,没有深刻的牵绊,这所谓的爱慕,就像一个梦,经不起半点的风雨和波浪,梦一破灭,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其实并没有拒绝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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