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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庶能生巧-第2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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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些什么众人都不放在心上,这样的坐法明显皇帝是有话要说的,落箸动箸之间,都留心着赵栩的动静。

    赵栩却真当成了家宴一般,开席前问了问苏昉可好,又问了赵昪几句京中事,席间便坐如松食不语了。倒让人错觉是因为九娘才有了这顿家宴的。

    苏瞻和孟存这顿饭吃完,背上都有些汗津津的。内侍宫女们上来请众人转至屏风后落座,成墨亲自上了茶和点心。

    赵栩坐在罗汉榻上,端起茶盏,笑道:“太初便是在这间偏殿中杀了毛锋的。军中变法才得以没了阻力。”

    苏瞻的手指碰到茶盏边缘,又缩了回来,有些烫手。

    陈太初端坐着,依然是温和的翩翩少年:“军法如山,圣旨如天。”

    赵昪松了口气,皇帝这是先松后紧,欲抑先扬啊,但皇帝自己提到这个总比他和苏瞻提好。

    苏瞻起身道:“陛下,臣有谏言。”

    “请讲。”

    “臣请问陛下,陛下以血祭旗不留降俘,恣意诛杀大将,是欲以法制天下,还是以人制天下?是欲以暴制天下,还是以仁治天下?”

    殿中一片沉寂。

    一声瓷器和木器的碰撞声轻轻打破了沉寂,赵栩搁下茶盏:“法制天下如何?人制又如何?以暴制暴如何?以德抱怨又如何?”

    苏瞻却没有直接回答:“陛下,洛阳叛军攻入汴京时,若陛下未能及时赶到,外城是当弃还是当分散兵力血战巷陌?陛下能一力挽千钧,依靠的是陛下和陈汉臣之力。此乃人力也。二府权衡利弊议事决断,此乃祖宗之法,有先例循祖宗先例,无先例是为后人先例。若来日再有波澜,可还会有陛下这等天纵之才能力挽大厦于将倾?”

    岐王和孟存互相对视了一眼,又都垂下了眼皮。

    赵栩淡然道:“世事不可重来,没有如果一说。你们弃守外城的决定不对,但也不是错。”他美目落在赵昪身上,笑道:“诸相公也并未因此皆获罪。”

    “陛下神机妙算,臣未见有失。然陛下擅长书画剑弓,更精通排兵布阵、天文地理、土木营造,更有九合一匡之才,堪称斗南一人天下无双。不只是大赵,千年来臣也未尝闻有君王能与陛下比肩的。”苏瞻字字诚恳。

    孟存微微扬了扬眉,论拍马奉承,苏瞻真是一流人才。

    “然——”苏瞻抬起头:“日后陛下传位于太子,大赵还有没有如陛下这样的旷世奇才?若以人制天下,祖宗之法则尽废,一人足以成天下,也足以败天下。当下变法,也应循矩而为,逐条推行,万不可操之过急。当年杨相公欲变法,与司马相公在朝堂上辩论六个月有余,正因为即便变法,亦需法制,若一言可定生死,一言可定废立,则天下大乱也。臣请陛下三思。”

    “和重所言有理,然而杨相公这般谨慎循矩而为,变法为何会失败?国库那般充盈,为何会民不聊生盗贼四起?为何新党会在朝堂上一败涂地?司马相公废除新法,以农为本,轻徭薄赋,仁义治国,为何也屡遭弹劾?”赵栩的声音依然很温和。

    “杨相公变法,与民争利、法有漏洞,用人不当,必败无疑。司马相公痛恨新党,虽有仁政之举,却身陷党派之争,故屡遭弹劾。”

    “究竟是谁在与民争利?皇帝还是朝廷?”

    岐王等人不禁抬起头来,一身冷汗。

    皇帝将自己和朝廷分了开来,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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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朝廷是陛下的朝廷; 陛下是天下的陛下。闪舞。”苏瞻声音依然清朗悦耳。

    “天下是吾的天下; 万民是吾的万民,吾与万民一心也。” 赵栩顿了顿:“然治理天下; 非吾一人可为。诸君可知为何军中五人为伍,二五为什,百人为伯?”

    苏瞻一怔,他说的这个座中人皆懂; 但要问到为何这等编制; 恐怕要问商鞅才知道了。

    赵栩看了众人一眼:“因寻常人的资质,一人指挥五人,乃上限。”他伸出手掌摊了开来:“故天道安排我等一掌有五指。”

    “因此吾须依靠二府,二府依靠诸部各司; 上达下通; 方能抵达民间。此乃体制,非法制也。”赵栩的手掌轻轻虚落在茶盏之上:“一指可拈物,二指可夹物,但若要稳妥,却至少需要三指。此乃配合制衡之理。”

    他手指舞动,轻轻捏起茶盏; 不急不躁:“即使我一掌使五指,还有这第四指使用极少,不甚灵活。可想而知; 二府的政令抵达州县乡村; 又会变成如何?因此; 正如和重你所言,治国才需以法令为盾为框为地基。但法治能不能治好,全靠执法之人。人治固然不可凌驾于祖宗之法之上,法治离开了人,亦是空话。若说君主为头颅,万民则如腿脚,法理就是皮肉,可这血脉骨架,则是诸君。缺一不可,相辅互成。”

    赵栩深入简出又极好理解的一番话,说得众人心潮澎湃,就连孟存眼中也不仅露出孺慕之色。苏瞻吸了口气,沉思不语,皇帝对于皇权和相权之间的微妙关系显然掌握得极有分寸,自己所谏只怕也在他意料之中。

    “依陛下所见,杨相公败在何处?”苏瞻忍不住问道。

    赵栩笑道:“杨相公之败,不止败在和重所言的几点,还败在以朝廷之手替代了民间之手。”

    赵昪眼睛亮了起来:“臣愚钝,只知道市易务、官商、官贷是为朝廷之手,请陛下赐教为何取代了民间之手便必败无疑。35xs”

    “吾年少时曾与太初游于河北路诸县。农夫耕种,丰收时卖粮存银,欠收时或请减租、或相互借贷、甚至不得已卖地。各县各州各路皆有民间自行调节,十分灵活,因为人人都求自保。然青苗法推行后,有朝廷常平各路,粮贵平价,粮贱贵收,农夫既不能多存卖粮钱,也没了天灾的压力,勤劳者不能多得,懒惰者坐享其成,实则伤了农之根本。再者官贷取代了民贷,为谋私利者强行推贷,此乃和重所言的‘与民争利’。岂可将民之利压至朝廷利益之下?民不得利,何以为生?归根到底还是越俎代庖了。”

    苏瞻赵昪等人若有所思。

    “吾之感悟,来自医道。”赵栩突然提起了方绍朴:“四公主曾风寒流涕不止,绍朴仅开了热水一方,七日得愈。往日服药不断,也需七日方愈。方绍朴之理:人之身体,如河海,可自我调节自我治愈。医者只需解淤塞,通经脉。但若生了毒疮恶瘤,非猛药不可,甚至需割肉放血,才能令肌体复原。杨相公本末倒置,故变法必败。但如今我们所需的变法,却是要割肉放血后才能再行温补疏通。”

    “无论如何变法,如何完善法令,最终实施的依然是人。”赵栩缓缓道来:“如今大赵,所需要的不仅仅是变法,更要改变墨守成规的朝廷官员,堵住可获私利的漏洞。官制变法,阻力尤甚军中变法。若无雷霆之举,鲜血铺路,最终和重和季甫的变法之路依然会以失败告终。朝廷用官三万,若有三千贤者,中兴有望。可若有三百贪腐之徒,变法也无果。”

    赵昪大声道:“陛下所言极是,一颗老鼠屎也会坏了一锅粥。哪怕是小小知县,行了恶事,百姓也会将这笔账算在朝廷的头上。失民心易,得民心难。”

    赵栩笑道:“修文倒还是这般直爽。是这个道理。因此,二府尽可放心,吾必会遵祖宗之法,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大乱初平,不以重典定人心,难以生效。毛锋人赃俱获,以军法当场处置,甚妥。闪舞。余者凡交出赃物者,皆有减免罪行,并无其他将领丧命。”

    苏瞻得了皇帝这句结论,躬身行了一礼:“士子当以陛下为尊,以万民为重。陛下能将祖宗之法放在前面,万民之幸。”

    “来年吾欲让宽之入国子监,在各州县重整县学、州学,将孟子、张子列入科考内容,并修法家墨家之学。”赵栩的声音铿锵有力:“不罢黜百家,崇孔孟之道,教化万民,开启民智,盼来日士子循横渠四句为立身之本,万民劳止得以小康。变法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不罢黜百家,崇孔孟之道,士子当循横渠四句为立身之本,万民劳止得以小康!众人只觉得耳中嗡嗡响,不由得都站起身来。

    “十年立法,百年教化,方有千年太平。”赵栩淡淡笑道:“二府以吾为尊,便是吾之五指,诸君何尝见过自断其指之人?”他长身而立,走到苏瞻赵昪面前深深一礼:“还请和重、修文以洛阳为试,推行各项变法,六个月后京畿路、河北二路、秦凤路、永兴军路将以洛阳为范,推行变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苏瞻和赵昪热泪盈眶,跪了下去:“臣必竭尽心力,排除万难,推行变法!”

    赵栩亲手扶他们起身,唤成墨取来苏瞻关于变法的十多份策论以及洛阳官员花名册:“来,你们来看,洛阳的官职要削减多少人,如何重新任命。”

    太极殿灯火通明,成墨亲自守在殿门处,看着冷月微凸,一丝寒气都没有,连他身上都热烘烘的。吾皇自然是万岁万岁万万岁!还有在汴京的圣人,自然千岁千岁千千岁,但至少得九千九百九十九岁。只是可惜皇帝这般神武,未能让圣人看到,这帮古板的老头子又怎么懂得欣赏陛下的英姿。就连如狗皮膏药一样黏着陛下的方医官也没机会见到听到。成墨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心里略有些遗憾,又有几分得意。

    ***

    众人离开太极殿时,天光微明,灯火未灭,到了殿门外的广场上,在歇息处等候的随从们赶紧一溜小跑出来,捧着各色物件。

    岐王畏寒,已经披上了大氅,接过了暖手的手炉,招呼苏瞻同行:“和重无需出宫了,直接随我去大内罢。”

    苏瞻披上随从送上的外袍,转头和赵昪孟存道别,跟着岐王转往大内禁中而去。

    张蕊珠因有身孕,现被软禁于长春殿内。走了小半个时辰,苏瞻额头出了微汗,忍不住在入内园前将外袍又除了下来,看身侧岐王,依然老神在在捧着手炉,不由得笑道:“殿下不热么?”

    岐王站定了等他:“我早落地了三个月,适逢腊月里,自小受不得寒,走这么长的路,手脚还是冷的。没法子。”他抬头看向内园,神情复杂:“母亲自我出宫后便再无宣召我入宫,但每年冬天都会差人给我送护膝护腿,用的都是契丹所进的上好的雪狐皮子,那针线密实。皇兄特地给我府中派了两名擅针灸的老御医做供奉,那女真进贡的人参,也都把最好的赐给我。年节入宫觐见,皇兄总是在东华门就安排了肩舆,需长久跪拜时,我膝盖下总有慈宁殿的女官送上加厚的软垫。”

    苏瞻默默站在他身边,人人心头都有一本账,谁都以为岐王对太皇太后心怀怨恨,岂料竟会是这样呢。

    岐王慢慢前行:“倒是六郎让小方医官替我看了看后,说我这畏寒之症并非疑难杂症,多动动就好了,这些年被养得太好,补得过了,反而令血脉不畅。你看,这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瞻点头道:“事事均有两面,确实如此。”

    岐王笑了起来:“不错。太皇太后虽然这几年固执别扭,待六郎母子着实不好,可她依然是生我养我的母后——张氏虽是一时错手,但她确实是害死我母后之凶手。”他转过头来,温和无害的面孔上依然笑眯眯,眼神却犀利如刀:“若和重你想要以献城、诛反贼这些功劳为她开脱死罪,本王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苏瞻长叹一声,退后一步深揖到底:“和重不敢。只遵陛下所言,以法治国,以人护法。礼部和大理寺若判她死罪,和重岂敢徇私?”

    岐王呵呵笑了两声:“你最是个明事理的,那就好。走吧,天都亮了。”

    ***

    长春殿内温暖如春,已经放置了火盆。张蕊珠倚靠在榻上,略有些呆滞。事态急转直下失控到无可挽回,不过是几息的事,后来她仔细回忆,总觉得赵棣当时并未被她绞死了。

    他在岐王怀里的时候,明明还朝自己看了一眼,喉咙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珠珠。”他在唤她。那么不甘,那么委屈,那么伤心。她明白。

    张蕊珠捂住脸,她不敢想却不能不想。悔之已晚,那个人,就算对她只有几分真心,可也是真心,也是这世上唯一对她有真心的人了。人去了,只留下万般好。每时每刻,她都会想起赵棣温柔缱绻的眉目,他固然是个软弱无能的皇子,是她选了他,可日夜相对也共过甘苦,她对他又何尝没有真心。

    是什么令她失心疯地以为他死了她便可以大归百家巷,从此以苏瞻的外甥女、苏昉的表妹、甚至当朝皇后的表姐继续过上好日子?张蕊珠已感受不到自己掌心中眼泪的温度,她的确是蠢透了。

    侍妾谋害亲夫,当绞。这是钱太妃咬牙切齿的话。如当头棒砸得她清醒过来。钱太妃不会放过她的,还有那个老奸巨猾的孟存,也不会放过她的。

    她唯一的救命的稻草,还是舅舅,是苏家。

    一块热帕子递了过来,贴身女史轻轻告诉她:“娘子,苏大资和岐王殿下来了,请娘子略加梳洗,往外间一见。”

    张蕊珠猛然抬头,肿成核桃的眼睛陡然睁大,拼命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发抖:“我——舅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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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早知今日; 何必当初?”

    苏瞻垂眸看着匍匐在自己膝下嚎啕大哭的张蕊珠,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长叹了一声。闪舞。

    “舅舅!”张蕊珠哭道:“你帮帮蕊珠。我没有杀五郎,真的,他力气大,掉下床来还叫着我的名字,我没有杀他——”

    苏瞻闭起眼; 她眉目像极了早逝的三姐; 连哭声也像。

    张蕊珠见他不开口; 膝行了两步; 死死抱住了苏瞻的腿:“舅舅,蕊珠盗了虎符,是有功劳的对不对?孟大学士说了只要我肯偷出虎符,就会保我们平安的。舅舅,你去问他——”

    “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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