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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庶能生巧-第282章

小说: 庶能生巧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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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敌终去,九娘默默看着垂首箕坐再无动静的阮玉郎; 却并无想像中的雀跃和高兴。七年前州西瓦子楼梯转角口的偶遇,他身穿戏服; 眼波潋滟;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二人。今时今日,他事败身死; 依然是在他二人面前。

    若不相信命运之手的推动; 又如何解释这些年来的纠缠争斗?殿中几乎每个人都曾被他费尽心思地织入网中。她的重生; 是在这蛛网上撕开了一个极细微的裂口,然则如石投水; 波纹越来越广; 被摆布的棋子们终能与他抗衡; 如今这最后一条蛛丝终于也被砍断。她的生死,曾和他息息相关,他的生死; 最终也和她密不可分。

    赵栩轻轻握了握九娘的手,持剑缓缓靠向阮玉郎。高似一个箭步挡在他身前:“他多次诈死,陛下勿以身涉险。”

    高似横刀在胸前,两旁的禁军们又都戒备起来。

    探过鼻息和心跳后,高似蹲在阮玉郎身前,沉默了片刻,才站了起来。

    赵栩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先去查看陈素和赵梣的伤势。

    张子厚犹豫了一刹,走到九娘面前,九娘轻轻点了点头,不等他问就柔声道:“我无事——”她转头看着被宗正寺和礼部带走的赵元永,轻叹道:“赵元永入狱后还请你关照一下,莫让他受刑。”

    张子厚毫不犹豫一口答应:“好。”那少年哪怕只为她求过一个字,他也会善待他。

    善后事宜在张子厚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开展起来,清查叛党余孽,清扫各殿各阁,搬运尸体,伤兵救护,慈宁殿那损毁的半扇大门被移了出去。方才被日光笼着的圆柱上下都是水迹,七八个内侍蹲在地上清洗血迹。刑部和大理寺将一众官员押入诏狱,又派员锁拿他们的三族亲眷。宗正寺和礼部刚刚接手兆王府的一摊子事,这边又接下了赵元永。

    慈宁殿后殿的寝殿中,向太后眉头紧锁,守着赵梣。西偏殿的罗汉榻前,赵栩、赵浅予和九娘默默看着昏迷不醒的陈素。

    御医院的院使收回了手,退开几步,低声回禀道:“陈真人内外俱伤,下官实在无能为力,请官家降罪。”

    赵浅予一头扑在陈素手上失声痛哭起来。

    赵栩双目泛红,双唇紧抿,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半晌才沉声道:“召方绍朴速速回京。”

    院使犹豫了片刻,低声道:“依微臣拙见,陈真人气若游丝,对外界不闻不问,似心有死志——”方绍朴擅外科,颇有天赋,又是御医院里最受官家器重的医官,若因诊治陈真人无果而获罪,实在可惜。他点出这个来,帮他一把,也算尽到了世交师伯之心。

    赵栩猛然转过头,控制不住地喝道:“一派胡言!”

    赵浅予抬头望向院使,再看着哥哥怒不可抑的神情,紧紧握住陈素的手泣不成声:“娘!你别丢下阿予,求求你,你回来,你好好的回来——”

    心有死志

    九娘泪盈于眶,伸出手轻抚赵浅予散乱了的长发,一下,一下。她前世心灰意冷时,阿昉也是这般唤着她。明明她真的不舍得了,后悔了,想留下来好好照顾阿昉,可即便她万般挣扎,还是抵不过那沉沉的死气拖着她往无边无垠的黑暗中去。

    西偏殿廊下两个男人静静立在窗下,里面的话语和哭声清清楚楚地传到他们耳中。

    孟在猛地扭过头,看向高似。眼中熊熊怒火,坠入熔炉,忽地又浇上冰水,淬厉成寒冰利剑。

    有些事无需明说,他甚至不愿去想,她若真的心存死志,必定是眼前这个男人害死了她。他自会亲手为她报仇。打得过,要杀他,打不过,还是要杀他。

    可当年那个苍白着小脸,含着泪轻声唤着表哥的少女,是他亲自送她入宫的。他纵然奋勇杀敌拼搏军功,纵然费尽心思入宫看护着她和她的一双儿女,也无力补天。过去了的,永远回不去了。

    表哥,我不想去,我怕。鲁钝如他,是在军营中才突然明白她一直说不出的那句话。

    她如果说出来,他又会如何?最痛苦的莫过于他依然还是会送她入宫。他是翰林巷孟氏一族的嫡长子,他已有婚约,他背后还有近千族人。她虽天真懵懂,却绝不会让他为难。哪怕他只是跑一趟打听陈青的消息,她也要谢上好多遍,她从来不愿意为难任何人。

    孟在往外疾步走去,高声喝道:“传郑州随军医官方绍朴速速回京,十万火急——!”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如夏雷一般轰鸣人耳。高似动了动发麻的手指,慢慢地转过头,看向那边的窗户,她的女儿哭得那般厉害,还有六郎,六郎为何没了声音。

    那深藏于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极力避免去想的秘密,浮上了心头。她知道了么,她明白了,所以她一心求死。

    他终究还是害死她了。

    高似茫然四顾,几要发疯,暴戾狂躁如飓风一般席卷了他的身心。他要杀谁才能泄愤?孟在么?他甚至不知道那夜的事。

    她从来没有记得过自己,伸出援手时没有记住他,邻里相处时也没有。他惦念了她几十年,却令她心生死志了。

    狂暴褪去,高似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刀,盘膝坐了下来。他害死了她,那就剜他的心,给她报仇。

    只是他不能再守护六郎了。

    槅扇门轻轻开了。九娘扶着门框,凝视着廊下那一动不动的背影,出鞘的刀尖露出半截,似乎还隐有血光。

    又一个心存死志之人。

    高似眼观鼻鼻观心,对身后的脚步声充耳不闻,全神贯注都在聆听殿内的哭声,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九娘抬起手腕,轻轻碰了碰廊柱,暖暖的。不远处鸽群又长回了胆子,在琉璃瓦间盘旋着,没有了箭矢乱飞的天空,是属于它们的。

    “你能救她。”九娘轻声道:“去试试吧。”

    高似双眼霍地睁开,脖子却似乎麻木了,扭不过来,只低声问了一句:“什么?”

    临近午时的秋日,空气中似乎晕染着苍茫的烟气,有点干,有点枯。院子里朝着太阳的一株枫树,叶子已有些染金。九娘有些出神,又想了想才道:“她没做错过任何事,是先帝的错,是你的错,也是——我大伯的错。”

    孟在骤然停在了那株枫树下,光影斑驳,将他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

    九娘苦笑道:“可是她是个那么好的女子,逆来顺受,万事都当成是她的错。被市井无赖纠缠,她怪自己的长相。她哥哥为民除害,她怪自己没拉住帷帽害了兄长。官家看中了她,她怪自己没有早日毁掉惹事的美貌。”

    刀尖和枫树下的一地光影似乎都颤了颤。九娘停了停,又道:“她入了宫,再也没有人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着了,没有人将她看得比自己更重要,没有人在意她。在宫里被欺负,她怪自己没学会她兄长的一点点本事。六郎被欺负,她怪自己不会讨好太后和帝后。阿予被推下水,她怪自己没有看好她。就算再恨你,只怕她还是会怪自己。就算她心里有过谁,她也只会怪她自己。”

    高似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握刀的手青筋突出,指节发白。

    “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九娘淡然道:“你的错,为何要她付出性命去赎?”

    高似慢慢站了起来,和枫树下的孟在对视了一眼,抬起手抱拳行了一礼。

    “多谢妹子指点迷津。”高似的声音低沉,稳稳的。

    九娘凝视着他:“对不住。”

    “我心甘情愿。”高似忽然笑了开来。

    ***

    赵栩和赵浅予频频回头。赵栩一声不吭,赵浅予却死死攥着九娘的手:“他真的不会害我娘么?”

    九娘搂着她的肩头往外走,柔和又不容置疑地道:“放心,我保证。”

    赵栩停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拉过赵浅予:“去吧,让女史给你收拾一下。娘要是醒了,可不要被丑八怪吓到。”

    槅扇门轻轻地掩了起来。

    高似的眼中,只有榻上的女子。那扇门以外的一切,和他无关了,和他们无关。这里,只有他和她。只可惜她不知道。和那夜一样。

    但她不会再错认他为孟在了。

    高似无声地笑了起来,浓眉舒展,双眸放光。他坐到榻边,却不敢伸手去碰一碰她。

    起初是压抑着不敢想,后来是没法不想,最后是无需再想,她的声音笑貌已经融入他骨血之中。他所想的是如何能把她们母子三个弄出来。他会如何待她们才令她们能接受自己。

    “素素——”

    他终于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左肩,被阮玉郎那样捏着,肩骨不知道碎了么,医官没有多说,层层纱布包着的地方,他一碰,指尖如被火炙,立刻缩了回来。

    “素素——”高似留意到她鬓角有了几根银丝。

    “都是我高似的错,是我害了你。”低沉的声音很稳,很厚实,穿过陈素的耳,透过无边无际的黑,像阵阵的雷。

    是的,都是你的错,是你害了我。往深渊缓缓而行的陈素,陡然停住了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订阅正版。

339 第三百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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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九章

    “是我的错。`乐`文``。”高似斩钉截铁地又重复了一遍:“是我一厢情愿痴心妄想; 才害苦了你。”

    他心中苦涩无比; 口中也发苦,隐隐的血腥气透过后牙槽冲入鼻腔。

    这句话在黑暗中不断回想。陈素回过身; 那来路的一片漆黑中突然爆出米粒大小的光; 忽明忽暗,幽幽似在召唤她回去。

    她当然恨他,可是更恨她自己。

    一厢情愿?她何尝不是。痴心妄想,她同样也有。若没有心魔; 为何会有那糊里糊涂的一夜。她若离开人世,六郎再无掣肘; 她也无需被那样的耻辱羞愧夜夜折磨。她怎么被欺负都能承受,因为她有错在先。出家修道; 对她而言求之不得; 远离红尘,她方能安心。

    等明白那夜的男子原来竟然是高似后; 若非六郎未归; 她那天便会了结残生。即便她再诚心侍奉道君; 她拼命念经,她努力打坐; 可都没有用; 她时时刻刻被那可怕的事实压得喘不过气来。她自被诬与高似有染后; 愤怒过,痛恨过,委屈过; 忽地发现她不是被诬,那人也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她亲手做下的一笔糊涂账。天下之大,再无她可容身之处。她的错她的罪,她过不去。

    陈素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此刻想来,就是这个说话的男人,他的一厢情愿也是因她糊涂才起,才会这般纠缠不清。她害了他,他反噬她。

    “我心存贪念,被阮玉郎利用,害了你,也险些害了六郎的性命。”高似语速缓慢而坚定:“那夜你喝醉了,是我乘人之危,今日我便以死谢罪。”

    高似停了停,见榻上的女子依然毫无动静,又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多说几句,你莫要嫌烦。”

    陈素心中天人交战,看着来路的那幽幽一点亮光,想走回去几步。他要以死谢罪?他罪行滔天,杀人无数,破秦州,俘元初,令兄长一家背上污名,更害得六郎和自己还有阿予险些丧命宫中。他当然比她更该死。偏偏她生性温柔,想到这个洗心革面的男子要死在自己眼前,恨意满满的心里又有一丝不忍和别扭。

    深渊中似有一股力量在拖着她。活着太难,她总是累赘,她拖累兄长,拖累表哥,拖累六郎和阿予,她没有力气再撑下去。她也不知道是要他死,还是不要他死。

    “我娘原先是女真族的贵女,被契丹人抢了去,做了那人的姬妾,生下了我。”高似目光落在陈素苍白的面容上,她和母亲截然不同,他母亲始终是一把利刃,烈火也溶不化她。可陈素却是一团轻云,随时便风吹云散。

    陈素一怔,她听说过他是契丹贵族耶律似,因灭族之仇才投奔外祖和舅舅。

    “契丹人的姬妾不算是人。”高似口气淡然,似乎说的是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只是一个东西而已。那人时常把她送给其他人糟蹋。我身上流着女真人的血,也不算耶律家的人,只能算是不用花钱买的奴隶。”

    陈素打了个寒颤,这种不受重视被凌辱的感觉,她深有体会,可这人和他娘亲,也不免太可怜了。

    “我娘想方设法用她自己给我换来了弓和箭,后来还有刀、枪。还有愿意指点我的男人。”高似有些怅然,这些痛苦无比的回忆,他从不去想,此时告诉陈素,却已云淡风轻了。

    “她逼着我习武,若我做得不好,她会用鞭子抽我。”高似的声音柔和起来,似乎儿时那些疼痛反而是最温馨的记忆:“可是她也会亲自给我上药,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药草,就是院子里的野草,她嚼烂了就那么涂在伤口上。那时候她会说一些女真的事,终年白雪皑皑的太白山,天池很美——”他曾经想带着她在天池边住下来,再也不问世事

    “我娘要我发血誓,要杀了我生父,灭了耶律氏,亡了契丹。”高似轻声笑了笑:“结果我还没来得及动手,我祖父便获罪举家逃来大赵,投奔蔡京后反被他拿下,送回契丹,合族只有我这个奴隶得以逃生。”

    “当时我年纪还小,不会说大赵官话,又怕泄露了行踪,在汴京东躲西藏,险些饿死。”高似伸出手,停在陈素脸颊旁,最终虚虚地悬空着不敢动。

    “你于我,有一饭之恩。”高似棱角分明的脸上更加柔和。

    “后来,我跟着你,到了西城,想法子做了你邻家的仆从。”高似柔声道:“我这一步错,步步错。可若回到当年——”

    高似顿了顿:“我还是会这么做。”

    陈素咬着牙往回走了两步,那米粒大的光点变成了碗口大小。他怎么敢这么说!

    高似一瞬不瞬地盯着陈素微微颤动的手指。

    “我生下来,便是个谁也看不起的杂种。长大后,是背负着血誓要报仇的完颜似。在大赵跟随苏瞻后,是寻找机会灭契丹想要三分天下的高似。雪香阁一夜后,我是女真的叛徒,契丹的余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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