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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凤鼓朝凰-第41章

小说: 凤鼓朝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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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澜靠在榻上,身上裹着毛皮毯子,温暖轻柔的触感从趾尖蔓延开来,酥酥麻麻地。她望着李裕,忽然撑着坐起身来,拉住他的手,眼泪却一颗颗落了下来。
“这可不像你了。”李裕笑着将她揽入怀中,手轻抚在她已有些微隆起的小腹,叹息:“方才我还在担心,怕是又要挨鞭子呢。你可不许把这个也教给宝宝。”
海澜含泪莞尔,将面颊泪痕拭了,双手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怀里,以最轻细的声音低吟:“能站在你身边的,只有我。你说过的,你要记得。无论什么原因,不许丢下我们娘儿俩。否则……否则……”
她没能再说下去。李裕吻了她,很轻,很柔,浅浅缠绵。他在她耳畔允诺:“没有否则。我不会的。”而后,他便缓缓握住她的手。
十指交握,此心相连。
草长莺飞二月天,生机勃勃,一片青翠。
那五、六岁的孩子一手抓着线轴,线的那一端牵只纸鸢,正在园中疯跑。鸢尾上挂的响器乘风,呜铃呜铃响着,犹似歌唱。
“世子慢着些,仔细脚下!”常侍张福跟在那孩子身后,步步都是紧张。自打李飏落在太液池里一回,张福便再不敢让他四处撒欢,这样两句话,每日也要说上不下百遍。
但李飏正是贪玩时候,眼见春光明媚,又怎可能在屋里呆得住?他拽着那纸鸢,跑得正欢,忽然,掌中棉线一紧,再也拽不动了。他仰面一看,原来是线绕在了树枝上。
“福奴,帮我取下来。”李飏扭身望向张福,睹着嘴,大眼睛里一半是命令,一半又是恳求。
张福见状,正要上前去,却有两个小内侍抢上前来,殷勤着就取了梯子来,爬上树去。几人正拽那纸鸢,忽然,却听个女子声道:“世子这是怎么了?”
李飏闻声扭头,立时欢叫着扑过去,双臂揽住那女子的腰,甜甜笑道:“墨姨姨,你看我的纸鸢,飞得那么高了。”
墨鸾抬头细看,由不得苦笑。
她原本是在麟文阁里看书的,正奇怪阿宝怎么不见了踪影,太后便派了宫女来寻她,说世子跑去园子里玩了,让她去寻一寻。她于是一路寻来,却瞧见李飏在这里放纸鸢,几个内侍已爬上树去。
眼见孩子一脸雀跃欢喜,墨鸾又无奈又疼惜,不忍轻声道:“世子快让他们下来,都爬上树去了,成什么样子。”
李飏听话,便唤那几个内侍下来。
内侍们好容易拆了线结,下得树来,恭恭敬敬向李飏施礼,再瞧见墨鸾,免不了又是满口花绽。
那一派阿谀嘴脸,纵是墨鸾也不禁有些翻胃,却又不好显露,笑应几句将之打法罢了。
张福向墨鸾揖礼道:“有劳贵主挂记着寻来。大王这阵子繁忙,也不得空带世子去探春,小人见世子终日憋闷得郁郁寡欢,所以才带世子寻些乐子。并不是世子淘气,还请贵主……请贵主……”
“张常侍见外了,世子来园中走动又有何不可。”墨鸾微笑。她知道张福是替阿宝开脱,唯恐她将话照实告于了太后,太后怪罪要责罚他家世子。自打益州粮乱后,由太后授意,相关诸适宜皆交予了吴王李宏执管,日前又称吴王办事得力理应封赏,让陛下将李裕被罚的千户尽数赏了李宏。如此一来,李宏的财势恩宠皆是直逼东宫。也难怪连些小阿监也望风而动,极尽巴结之能事。值此时刻,身为吴王世子的阿宝,便益发处境微妙。而她自己——哥哥是向着东宫的罢……墨鸾心绪纷扰,想着想着,便有些乱了,忙将些杂念统统挥去,蹲下身去,对李飏道:“世子哪里来的纸鸢?”
“我让福奴替我扎的。”李飏瘪了瘪嘴,依旧攥着线轴,恋恋不舍。
他那副模样令墨鸾由不得又心疼起来,只得哄着他道:“待到三月天再暖些,你阿爷也得闲了,阿姨问过太婆婆,带你去探春,那时咱们扎些更漂亮的纸鸢、纸鹞,将铃铛哨子挂满了再放,好么?”
李飏仰面望着天上飘摇的纸鸢,呆了好一会儿,低下头来。“阿宝不要了。”他喃喃的道,“再漂亮、飞得再高,也还是牵着线的,阿娘收不到。”
陡然,墨鸾只觉心间一涨,酸楚下有些闷痛。“能收到的。”她将李飏手中线轴接下,扯到唇边咬断了棉线,揽着李飏,放手一送。
那鸢儿再没了束缚,风来一荡,便遥遥飘向远方去了,渐匿在云端后,只余些微铃铃乐声,似萦绕不绝。
李飏微张着嘴,定定望着那纸鸢,直至再也瞧不见了,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来。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布偶,紧紧抱在胸口,双瞳闪动。
那布偶是个秀丽的女子,慈眉善目。
“这是阿娘留给我的。”李飏甜甜对墨鸾道。
“真漂亮。”墨鸾惆怅微笑,“她一定和王妃很像。”
“墨姨姨,”李飏却忽然捶下手来,有些怯怯地拽住墨鸾袖摆,“要是……要是阿爷要娶姨姨,姨姨就是阿宝的娘亲……”他连眼也垂了下去,竟不敢看人,却将那布偶攥得更紧,唯恐不经意便被人夺走。
那真是个可怜至极的孩子。他渴望爱,但他的心里却是清清明明的,他想要的是真正的母亲,真正的一个家。而那些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分明尚自幼小,却要挣扎着说出这样的话来,小小的一颗心该要矛盾成什么样子……
墨鸾面颊不禁酸麻,捏着那柔嫩的小脸,让他抬起头来。“阿姨不嫁给你阿爷,你的阿娘就是你的阿娘,别人是替代不了的。”
“姨姨不喜欢阿宝么……”听她如是说,李飏眼底忽然显出些稚嫩的恐慌来。
“喜欢的。”墨鸾摇头笑道:“但那并不一样。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懂得,你阿爷心里,只有你阿娘,你们才是一家子,没有外人能插身进去。你看,你阿娘刚收到你送去的纸鸢,这会儿一定很开心呢。”
李飏抿着唇,望着墨鸾良久。“墨姨姨,别哭。”他伸出小手去摸她的脸。
墨鸾这才惊觉起来,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泪已流了满面。她慌忙用手去拭,愈拭,心底那一抹执念却愈浓。那个人如此清晰,根深蒂固,令她气恼,甚至恨不能将之擦去,一劳永逸,一痛绝决。
“墨姨姨,这个送你。”
她忽然听见李飏说话,抬眼,见李飏不知从何处捧来一大束迎春花,满眼温暖关切地凑到她耳畔道:“你不哭,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个乖巧的孩子,一心只想哄她。
墨鸾含泪而笑。
李飏神秘道:“我阿娘给阿爷也作了一个人偶,不过没有给我的这个漂亮!阿娘肯定比较喜欢我!”
他那天真烂漫的模样,着实将墨鸾逗乐了,不禁低声笑问他:“你怎么知道。”
“那日,我瞧见阿爷一个人偷偷躲着看,我就悄悄偷出来也看了一看。”李飏颇自得的又将手伸进袖囊里,好一阵忙活,掏出另一样东西来,递在墨鸾面前,“墨姨姨,你瞧!”
墨鸾一瞧之下,却是大惊失色,笑容顿时便僵了。“这……这是从大王那里拿来的?”她下意识问道。
李飏一怔,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望着墨鸾,问:“姨姨怎么了……?”
墨鸾惊醒过来,忙笑着哄道:“没什么,它长得太不好看了,吓坏我了。”她瞥一眼张福,见之正候在远处,便背过身去将那人偶从李飏手中拿过来,反转细看上面字迹。
墨色字迹依稀从白绢上透出印记来,但只见八字,人名却看不清了。她将那人偶掩在袖下,一时想问,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李飏懵懂,拉着她问道:“姨姨,他身上为什么长了这么多刺……?”
墨鸾一时无言。她该如何同这孩子解说?那不是刺,而是银针。听闻前朝尝有巫蛊邪术为乱,便是将人的生辰八字与名字封在里头,而后下咒,每日或针刺或箭射,害人性命。
怪力乱神,未必可信,但其用心险恶却是可见一斑了。
墨鸾只觉脊背冰寒,双手不禁微颤,却又不敢叫阿宝瞧出异样吓坏了孩子。她强作镇定,将那人偶仔细塞回他袖囊,道:“世子快还回去。不问自取是为贼也。即便只是想看看新奇,也要先知会主人。就算是父母亲长的事物,也不可随便就拿。这一回,不要叫人知晓,也就算了。但下不为例。”
她神色凝重,颇有责备之意,唬得李飏也紧张起来,连忙应声立刻就送回去,又央告她不要同旁人讲。墨鸾又哄他好一阵,再告诫他不可让旁人知晓,便是张福也不能,叫他知过改过,一会儿便做好吃的点心给他,直到看着李飏将布偶还了回去,一颗心才算是放下了一半,领着李飏回去拜见太后。
但她心底却早已惊涛骇浪。
阿宝是个孩子,断然不可能存心骗人。可吴王李宏,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有匪君子,怎会藏有如此恶毒的东西?那人偶上的八字,究竟是要害谁……


章三三 能持否


吴王府并不见怎样阔绰,那高低错落的青灰色泽,便像是神都富丽堂皇中浅淡的一抹,掩在浓墨重彩之下,不经意便被漏眼了去。
朝云在薄云端纵身,便如只巧燕,轻灵灵附在屋影下。
几日前,墨鸾告诉他:吴王李宏可能私藏巫蛊。那巫蛊内书的八字,令他顿时惊心。
那个人的生辰,他绝不会记错。他将此事告知于白弈,却不想,白弈不允他出手,只叫静观其变。
事有蹊跷,若真是吴王设下巫蛊之咒,绝不会让一个孩子轻易便拿到手里。这样简单的道理,他自然懂得。
但那八字,是主公的,如若巫咒是真该当如何……?
他放心不下。
这种感觉令他不安,甚至有些愤愤,一面诧异于自己的动摇,一面却又震惊于白弈的沉冷。无论动与静,总是赌命犯险,白弈却选了绝情的那一条路走,但那难道不是他的父亲……?
于是不欢而散。
白弈遣了艮乙、艮丁看着他,也被他甩开。他只想去探个究竟。至今,他愈加强烈地感到无奈。他与阿赫相交二十载,主仆,朋友,还是兄弟,或许没有一样能够简简单单阐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他一直看着他在变,看得久了,反而愈来愈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是变得更理智,还是变得可怕。
他收敛思绪,轻轻揭出一道瓦缝,向下窥去。
这小侧院本没有什么起眼,但却清冷的有些古怪。吴王府内养的黄冠们都住在西侧院内,这一间小院,是隔开的,内中似乎没有什么人走动,但却有仆子打扫送饭。
主屋正堂里并未见什么异样,只是这一间偏堂,大白日里关门闭户,不知在做些什么。
朝云俯在檐上吃力地望了好一会儿,无奈堂中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只依稀见个人影面壁而坐,身影阴惨惨的。他一望四下无人,便大胆跃下地来,贴壁轻步挪到窗边,想在窗纸上戳个小洞来看,但一触之下,却由不得心头惊起。
这偏堂窗上糊的并不止一层窗纸,内里还贴了兽皮,从外间看不出来,需要摸一摸才知道。难怪屋内那样黑。
朝云从靴筒里摸出把小刺来,正想在那兽皮上剜个小孔,忽然,那窗竟猛向外撑开来!
朝云眸色一凛,闪身几翻,挂在了廊柱一侧。
窗子大开了,但却没有人。
朝云静待了好一会儿,见无甚响动,才抓着顶梁转回来,再要探身去看。冷不防一条铁锁从漆黑窗口直射出来,嘶嘶响着,就来缠人!
朝云大骇惊起,在廊柱上一踏,闪身避过一击。不料那铁锁竟似长了眼一般追着他缠来。朝云见来势凶猛,不愈恋战,绕着廊柱一荡,甩开那铁锁便要走。
未曾想,他才迈出步去,身后却有语声冷冷响起:“几年未见,便只剩下逃走的出息了?”
那声音激得朝云浑身一个哆嗦,只这刹那失神,颈项上已是一凉。那铁锁蟒蛇般缠上头来,狠狠一抖,便将他拽入黑暗中去。
闷响,窗口掩上了。
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后脊锐痛令朝云在瞬间全身酸麻,一动也不能动。尚不习惯黑暗的双眼什么也看不见,只剩敏锐的直觉捕捉着空气流动中的讯息。
有什么东西正靠近过来。
朝云深吸两口气,尝试着握了握拳。掌中小刺早已在冲击中不知甩去了哪里,如今只余赤手一双,但也足以奋起一搏。只觉那东西靠得近了,他猛一个鱼打挺从地面跃起,急速便是扎扎实实一拳击出。
但这一拳却被生生截下。
紧接着,嚓嚓火石轻响,烛光便亮了起来。
朝云眼前一花,本能扭头避开那烛火,颈子上铁锁却猛一拉扯,将他拽上前去。
脸。他看见一张脸。满是紫黑疤痕的脸,近得几乎贴在眼前,便显得尤为狰狞可怖。
他呆怔怔盯着那张脸好一会儿,才终于轻缓发出声音来:“阿舅……”他觉得自己的嗓音很干涩。
不错,那是他的舅父,也是幼时教习了他八年武艺的师父,傅昶。若不是那满脸触目惊心的疤痕,他本应该更早些认出来才是。
傅昶见朝云还一脸呆像,将他掼在地上,冲他心口狠狠踹了一脚,冷道:“痴了?”
朝云没防备,给踢个正着,痛得当即呕出一口血来。他挣扎着爬起来,又唤了一声:“阿舅。”他这才看清楚,傅昶站立得身影格外消瘦,披散的长发将那张受损的脸映得阴婺,愈发骇人。他又呆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唤道:“阿舅怎么在这里?”
“此间安全,可活命。”傅昶席地盘膝坐了,闭了眼道。
朝云眸色微颤,由不得光华虚作,低下头去,不及应声,已又听见傅昶冷语:“给点饵就上钩,高估了你们这些小子。”
那语态令朝云不禁尴尬,他沉默片刻,沉声道:“是人都会想要差探清楚的罢。否则,阿舅你又何必拿这个作饵。”
他话音未落,傅昶已嗤道:“认贼作父二十几年,还没腻?”
瞬间,朝云一张脸已青白了。他眼中透出丝丝纷乱挣扎来,良久道:“为何要这么做?那是……那是我的父亲和弟弟。”
傅昶终于笑出声来,唇角扬起时,牵动面上疤痕,挤作一团,让人不忍再看。“害死你阿妹,追杀你舅舅十数年,将你当做奴仆一般使唤,不叫你与你阿娘相认——这就是他们视你为儿子与兄长的所作所为?”他双眼瞪得犹如铜铃,眸光死咬住朝云,散射出野兽一般的光芒。
痛苦在朝云皱起的眉心游走。“阿夕的死,只是个意外,但你却险些杀了阿赫。”他缓缓说出这句话来,似是十分艰难。
傅昶嗤笑。
沉寂,许久沉寂。朝云终于长叹。“也许你说得都对。但阿夕不在了,我已失去了一个亲人,难道还要再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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