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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红崖顶-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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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王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前他低估了这个侄子,卫悠绝不是个只会在皇帝面前低眉顺眼又郁郁不得志的可怜虫,他完全可以开创一番事业,他已经具备了成为王者说必备条件,那就是足够的“冷酷无情”。

    唯一令人庆幸的是,沈思不在这里,也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

    正在晋王晃神之际,原本漆黑的大路上忽然跳荡起点点星火,火光越聚越多,连成一片,犹如急速窜行的长蛇,直扑晋军大营。

    岗楼上响起尖锐的呼啸,哨兵大声呼喊着:“敌兵攻上来了!敌兵攻上来了!”

    这已经是今日发起的第三场突袭了,官兵百万之众,大可以轮番休整,可晋军却只能次次全力以赴。白天被官兵击溃的屏障还没来得及整修,又值午夜人困马乏,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挺过这一波攻击。

    恐惧好似瘟疫,一旦滋生便会在每个人心里迅速蔓延,难以剔除。集结起来的阵型显得凌乱而浮躁,长官的训话已经不再那么干脆有力了,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嘶哑与疲惫。面对此情此景,晋王别无他法,高声吩咐侍从:“更衣!备马!取本王的佩剑来!”

    这种时刻,振奋军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亲自上阵。侍卫们也深知此举是不得已而为之,因此再没人出声劝阻,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紧随在晋王身侧,务求保全自家王爷万无一失。

    马蹄声由远及近,犹如劈空的惊雷轰隆作响,不止地面为之震颤,就连人心也在未知的恐惧中瑟瑟发抖。

    敌人转眼行到射程之内,晋王一声令下,盾牌手“唰”地展开队形,弓箭手弯弓屈膝,朝天引射,羽箭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砸向地面,犹如一场突然而至的锋利暴雨。

    箭簇穿透铠甲,带着“噗噗”脆响钉进*,人仰马翻鲜血迸溅。马蹄重重扫到地面,搅得泥水飞扬,好似一张巨大的浑浊的罗网,铺天盖地迎面袭来。

    一组箭射完,后排弓箭手立即补上,第二轮箭雨从天而降,又是无数人丧命于箭阵之下。可惜再凌厉的箭矢也阻挡不了冲锋的骑兵,那些重甲铁骑眨眼间已冲到近前。

    “哄——”刚刚修补过的木栅再次被冲破,无数士兵直接用血肉之躯迎向木栅上探出的尖锐突起,任由自己的胸膛被穿透,尸体挂在上面,交叠成厚厚的人肉基石,以使后面的人和马匹能够顺利通行。弓箭手不得已后撤,长枪手与盾牌手组成坚固的阵型合力迎敌,却有些力不从心。

    情势危急,不想大营被人彻底摧毁,就必须引开眼前的敌军,用最快速度修补好屏障,重整队形。晋王别无他法,准备带领一队人马向左侧的山谷进发,藉此吸引敌人的注意,争取时间重整旗鼓。这念头自然遭到了属下将领一致反对,众人纷纷请命要代替晋王做饵诱敌。

    就在他们为了由谁出马而争执不下时,敌军后方忽然涌起一股骚动,只见一队骑士如快刀般斜刺里杀出,硬生生插入了敌阵,直扰得阵形大乱,成功吸引到了敌军的注意。那些立功心切的士卒争先恐后拥了上去,营地前的形式很快发生逆转。抓住这难得的契机,晋军倾城而出,将队形散乱的敌人围而歼之。战场上总是须臾之间生死立判,来不得半点马虎。

    危机稍稍缓解,晋王策马朝着那行天降神兵迎了上去,他很清楚此时此刻不会有援兵出现,就算有,也绝对不会以这种近乎疯狂的方式出现。他的猜测很快得到了印证,那为首之人黑衣黑马,持一把三尺重剑,出手干脆利落,须臾之间已经数名敌将斩落马下,不是沈思又是何人!追随其后那些骑士正是当日离开晋原是指派去保护沈思那些府中高手。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晋王胸膛突突跳动着,一时间竟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表达喜悦。就像宁城初会时一样,他沈小五总是能在他濒临绝境时带来惊喜与生机。

    …

    明明近在咫尺,心意相通的两人却没有多余的时间互诉衷情,四周人影憧憧,喊杀声震天。沈思的衣服已经被泥水与血水染得辨不出颜色,他挥剑大力砍杀着,不时发出低吼,可敌军还是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越来越多,杀也杀不尽,就像成片成片黏糊糊爬上脚背的蚂蚁,令人无比烦躁,却使尽浑身解数也甩脱不掉。照此下去,晋军好不容易占得的一点先机很快就要遗失殆尽了。

    就在沈思又急又气却无计可施之时,一点金光闪光,晃到了他的眼睛,他不自觉朝光亮的来处望去,那是个小个子男人,骑在匹枣红马上,穿着将官的服饰,看样子品级不低。光亮是从男人腰间发出来的,在他盔甲底下,隐隐露出一枚寸长的小巧黄铜令牌,许是令牌打磨得太过光洁,经火把一照便熠熠发光。

    沈思顾不得许多,急忙朝那男人冲了过去,距离越来越近,那令牌也越来越清晰,牌子上绘制着独特的花纹,并无任何文字,雕工精巧细致,每一个细节他都清清楚楚记得,因为那令牌他身上也同样戴着一块,就是杀害姐姐的凶手所留下的!

    数支流箭贴着沈思头顶飞过,几乎冲散他的发髻,一把长枪直袭他胸口,幸而被身侧的侍卫一剑挡了出去。沈思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就是要揪住那个男人,眼前总是有人冲出来挡住去路,沈思使尽全力一剑一剑砍下去,却总也没办法靠近那个男人。

    他永远都忘不了姐姐、姐夫临死前瑟缩着紧抱在一起的模样,一个背后遍布无数伤口,身体几乎被刺穿,一个在巨大的恐惧下死去,□在外的脚失去温度,冻成了青白色。沈思坚信,从那个持有同样令牌的男人口里,一定要找出他想要的答案,他要知道是谁杀了姐姐,要用更残酷的手段杀死对方,让对方感受到十倍百倍的痛苦!

    忽然间,敌营中响起敲钲声,看来敌军将领也看出这样混战下去并无胜算,要筹谋着改换阵型重新发动袭击了。与此同时,晋军阵营里也传来了鸣金收兵的讯号。

    那腰间佩戴令牌的小个子将领听到号令,打马向外奔去,沈思一边胡乱应付着眼前的敌人,一边不时搜寻着那人的方向。他看到那人向一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尊贵男子走去,正躬身禀报着什么,看两人神态语气并无拘谨,应是相识已久了。

    那尊贵男子一身湛蓝衣衫,并未着甲,肩头罩了条墨色披风,背后帅气上斗大的一个“卫”字,若他猜测不错,姓氏底下应该还有一行小字,上书“大周襄樊郡王”。

    沈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定在了当场,脑子里一片混乱,没错,那个是伯龄啊!是他视做刎颈之交的卫伯龄!他大力捶打了几下脑袋,可还是想不通,那块令牌,姐姐,姐夫,山神庙里大开杀戒,那份送去给父帅沈威却是一纸空白的书信……这一切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卫悠为什么要认得那个小个子男人,为什么要与他状似亲近?

    沈思很想亲口问一问,可他疑惑的事情太多,竟不知从何问起,他想喊出卫悠的名字,喉咙里却好似堵着块湿棉花,咕噜咕噜发不出半点声响。

    混乱之中一杆长枪从沈后扫来,沈思躲闪不及被重重敲在背上,栽落马下。他的坐骑战风从小出入战场,还是头一次经历主人落马,顿时惊恐不已地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尖锐嘶鸣。

    马啸声惊动了敌方的人马,也同时引起了卫悠的注意。他先是一眼认出了那匹四蹄踏雪的小马,随后发现了立于马下的沈思,万没想到重逢竟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见弓箭手纷纷抬箭欲射,卫悠慌忙制止:“住手!不许放箭!”

    可惜到底迟了一步,羽箭带着呼呼风声笔直朝沈思射去,危急关头,一个身影从马上凌空跃下,抱住沈思就地一滚,幸运地躲过了那些箭支……

    …

    晋王一早察觉到了沈思的不对劲,就在打斗途中,他看到沈思好像突然中了邪一般,眼睛直勾勾盯住了一个方向,眨也不眨,连刀剑劈砍过来也忘了躲闪。这情形以前从未出现过,只怕这样下去沈思会有所闪失,晋王已经顾不得安危了,冲出侍卫们重重围起的保护圈,飞速朝沈思奔去,同时大声下令立刻收兵。

    凑巧的是,官兵也在这时发出了收兵的指令,两下人马且战且退着各自向己方阵营撤去,晋王远远叫了几声沈思的名字,可惜人声、马蹄声、兵器碰撞声太过嘈杂,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又先前奔了一程,他看到沈思呆呆立在原地,目光望着对面卫悠所在的地方,眼神里饱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那一刻晋王胸中“腾”地窜起一股烈火,灼烫得心口生疼,他知道卫悠在沈思心中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亦兄亦友情深义重,但他从没想过沈思会因为卫悠的出现无措至此。

    看到沈思因为分神不甚被枪杆扫落马下,晋王更是又急又气,一边担忧着沈思会因此受伤,一边又恨不能长出翅膀飞到沈思身边。他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官兵举起了弓箭,而沈思就赤|裸裸站在射程之内,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在晋王脑子里,几乎已经出现了沈思身中数箭浑身是血的画面。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晋王猛地一夹马腹,那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急切心情,拼尽全力窜了出去,就在快要接近沈思的时候,晋王凌空一跃,借着惯性撞在沈思身上,两手抱紧对方一起滚了出去,与此同时,几支锋利的箭簇深深插进了沈思先前所在的位置。

    侍卫们惊慌地冲了过来,生怕敌人再次发动攻击,赶紧用身体护在了晋王前面。所幸卫悠再没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他转头望向那几名不甚射出羽箭的士卒,眼神异常冰冷,似要将人生生冻住一样。

    就在方才凌空一跃之时,晋王的坐骑不甚被箭射中,正卡在它下腿上,落地的瞬间猛力一撞,那箭瞬间穿透它的小腿,卡在可骨头当中。那马实在吃疼不住,暴躁地原地踏起了不知,慌不择路,竟朝了沈思与晋王所在的方向跑去。

    侍卫们想要出手阻止,无奈距离太远,其中一人击中生智抬手将手中短刀甩了出去,他本打算一道刀切断马的咽喉,使那匹马瞬间到底,不想马跳动得厉害,一下失了手,刀子插在了马的左眼上。那匹马接连受创,这下彻底疼疯了,嚎叫着撞开两名拦路的士兵,先前狂奔而去。

    晋王抱着抱着滚出几步之外,也不知周围是否存在危险,两人并没有立刻起身。晋王两手死死抓着沈思胳膊,脸孔埋在他肩窝里喘着粗气,越想越觉后怕,语气生硬地质问道:“卫伯龄在你心中真就那么重要吗?你是不是为了他连命都不要?”

    沈思转得晕晕乎乎,一时间弄不懂晋王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干瞪着眼睛,想告诉晋王自己发现的恐怖真相,就在这时,忽然只听到马惨烈地哀嚎了两声,随后就见到一个黑影从半空砸了下来。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根本来不及思考,沈思瞬间双臂用力一扭,与晋王调转方向,同时双臂撑开,将晋王的身体护在了身下,那匹惊马扬起四蹄,结结实实踩在沈思的后背上。沈思只听见“咚”的一声,闷闷的,有些空洞,随后身体像从中间裂开了一样,骨骼关节咯咯作响。他忍不住“啊”地叫了出来,再也支撑不住,跌到了晋王身上。

    晋王下意识接住沈思,脑子里短暂地空白了一阵,知道发现沈思脸色惨白汗如雨下,才猛然惊醒,一骨碌翻身将沈思抱在怀里,急切地问:“伤到哪里了?觉得如何?”

    沈思睁开眼看了看他,咬着牙摆摆手:“还好……只是……”话没说完,忽然五官痛苦地皱在了一起,身体剧烈痉挛着,猛地一口血喷了出来……

第51章 鸿鹄恋朝朝相看两不厌() 
滚烫鲜血从喉咙里喷涌而出;溅落在晋王衣襟上;沈思自己也给吓了一跳。仗着从小习武练就的强健筋骨;他向来不会将些平常的小伤小病放在眼里,马蹄凌空下落的那个瞬间,他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就是不想看到晋王受伤;可惜低估了那一击的力道。

    猛烈震荡之下,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一呼一吸之间;胸膛深处有如架着把烈火在炙烤般灼痛难当。他极力躬起身体,一手紧抓着晋王的衣袖;一手死死按住胸口,任凭指尖深陷入皮肉之中,也难以减轻丝毫痛楚。

    耳边传来晋王一迭声急切的呼唤,沈思很想做出回应,可费力张了张嘴,无论如何发不出半点声响。有心借着手臂的支撑稍微坐起身来,谁知稍一用力便牵扯得喉间血气翻涌,他不忍晋王跟着担惊受怕,极力吞咽着口中浓重的血腥味道,却不料引得一阵呛咳,接连呕出几大口血,直染得身下雨水与污泥皆赤红一片。

    最后精疲力竭了,意识渐渐昏沉,那只手无奈从晋王身上滑脱下来,跌落在了地上。眼睑垂下一刻,视野里全是晋王慌张无措的神色和不断开合的双唇。那画面残存在他脑海之中,演变成了深深的懊恼与自责,从揽月山千里迢迢赶回来,原是要助晋王一臂之力的,不成想事与愿违,倒给对方增添了无限烦忧,沈思啊沈思,你总是这般无用……

    …

    相隔不远的敌军阵前,卫悠一直面无表情凝视着沈思所在的方向。见沈思不慎落马,差点乱箭穿心,后又在晋王的舍身相救下转危为安,他脸上飞速闪过一丝波澜,转眼又恢复了平静。

    及至沈思口吐鲜血跌倒在地,他止不住身体微微向前探去,像要使力将人扶住似的,手臂下意识抬高了几寸,嘴唇开启无声地唤出两个字:“小五!”

    可是很快,他察觉到不妥,及时收住了自己的动作,那只手背到身后,在披风的遮掩下紧紧握起拳头,骨节捏得“咯咯”作响,而面上仍是一派镇定自若。

    此刻晋军已乱作一团,晋王完全顾不得正置身战场之上,也毫不理会背后可能袭来的明枪暗箭,只管抱起沈思跌跌撞撞朝大营跑去。卫悠冷静目送着晋王远去,朝左右挥了挥手:“来啊,传本王号令,收兵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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