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曳相思-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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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阳无意间翻到一张画，上边画着风姿绰约的曼妙女子在烂漫春色中抚琴的场景。柳梦冉接过画，微微笑着，眼里是难以掩饰的悲伤。她说：“这是我二娘，是父亲一生中最深爱的女子。”
那一刻，这个如青花白瓷般纯净的女子身上染满浓重的哀伤。而她平和的语气里没有不甘，没有怨恨，她只是心疼。心疼她的父亲和母亲。
暮阳忽然明白，柳梦冉从来都清楚自己对邢晏的感情，不算爱情，也不是迷恋，而是一场追求，一次挑战。她一心想要自由，想要为父母为自己去迎战柳氏家族的利益，而邢晏恰巧在那个时间点上出现。而后来，她的放弃是她终于看透彻世家族里的无奈，明白家族责任远远高于个人幸福。所以，她才会哭得那么崩溃。
“父亲不是爱不上娘亲，他只是……只是心里满满地都被这个女人占据了。先来后到，娘亲输给了时间。是柳家负了沐姨，而父亲，他由始至终辜负的只有我娘亲。”她话里带了几分哽咽，眼中有泪光却指着画中女子，微笑着看向暮阳，“姐姐与沐姨的眼睛果然很像。”
暮阳淡漠地别开眼，眼中浮现一抹疏离。
柳梦冉娥眉微蹙，眼中泪光更甚，她忽然问：“柳府败落至此，暮姐姐，你还恨吗？”一词一字如针锥，柳梦冉戳痛了自己，暮阳却依旧垂着眼没出声。她再问：“暮姐姐，你恨我吗？”
“恨！为何不恨？”暮阳终于抬头看她，满眼清冷。
柳梦冉再也忍不住，泪流如注。
暮阳看着她，步步紧迫：“你是柳府千金，从小锦衣玉食。我呢？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自小就跟着母亲在烟花之地讨生活，受尽屈辱。你说我为什么不恨？九岁那年，无良老鸨在我身上下了****逼我接客，母亲为救我而死。你说我该不该恨？你娘亲杜落衡，她死在柳老的怀里，我娘亲呢？一具寒尸草席裹着，天地为墓。我逃离青楼几乎冻死在雪地，寒毒入骨，以致现在每个月都要遭受非人的折磨。你问我恨不恨，我告诉你，我恨极了你们柳家！”
她问一句，逼近一分。眼中的恨意那么明显，丝毫没有保留，如燎原的熊熊烈火，似料峭的延绵冰川，令人心惊。最后一句“我恨极了你们柳家”终于逼得柳梦冉捂住脸，失声痛哭。
刚刚赶到的海阙蓦然听到哭声，当即踢门进去，将柳梦冉护进怀里，皱紧眉头瞪向暮阳，不复优雅高贵。
而暮阳也被千行带进怀里。一记清淡的目光看向好友。
041 天降横财：转让（）
未免连累千菀，柳梦冉在初家四姐妹的帮助下悄无声息地搬离静水楼，住进了暮离居。
甲子雅间里，海阙对千行说：“不管她是梦冉什么人，梦冉都不欠她的。若她欺负梦冉，我不会放过她！”
千行摇头笑说：“我倒是第一次发现，你会为了个女人不淡定至此。”
“我也是第一次发现你会这么护着一个女人。”海阙给了他一个“彼此彼此”的眼神。
而暮阳自回到月扇坊后，又回归了本来样子，对谁都客客气气的，笑脸相迎。
很快，全金都城的人都知道柳家小姐还活着，茶余饭后，谈论不休。与此同时，有人敏觉地发现，先前日日流连静水楼的府衙大公子开始频繁出入月扇坊。思及府衙曾与柳家结亲，纷纷猜测府衙大人会如何解决这个死而复生的儿媳妇。毕竟他们两家的婚事因柳府灭门而作罢，实际上并未取消婚约。
有人笑猜，怕是柳家千金、千草堂堂主都将成为府衙的儿媳。但不知是先来后到，还是后来居上呢？
坊间连日流言不绝，当事人没一个将它放在心上。只有府衙大人在听了坊间流言，才惊觉儿子的异常，暗恼不已。
※※※
柳梦冉去府衙那日，非要暮阳一同前往。暮阳闲来无事，便一路在海阙戒备的目光下去了府衙。出乎所有人意料，柳梦冉以府衙为证，公开承认暮阳是她失散多年的姐姐，并将柳家家业悉数转入暮阳名下。
签字前一刻，暮阳冷笑着问她：“这算什么？你们柳家的补偿么？”
“是，也不是。权看姐姐你怎么想。”柳梦冉平静道，“姐姐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做生意，也不懂营生，这些家业落在我手里迟早要败落。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接手家业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何况，柳家家业涉及广泛，收归月扇坊之下于姐姐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
暮阳盯着她瞧了一会，说：“你变了很多。”
“我只是长大了。”柳梦冉垂下眼，清浅的口吻像极了以前那个柳梦冉，但她真的今非昔比了。
暮阳不再说话，挥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此消息一出，坊间再次哗然。谁也想不到，柳家家业兜兜转转竟入了月扇坊名下！而暮阳的身世也成了坊间最热门的谈资。
有人说，难怪月扇坊一路走来，柳老那般不遗余力地相助。
也有人好奇暮阳的生母是谁。柳梦冉对外说是“失散多年的姐姐”，难道是杜洛衡的女儿？多年前柳府曾传出柳二下药，杜洛衡滑胎一事，难道滑胎是假？
而与柳老同一辈，知晓柳老年轻时那些风流韵事的人则猜想，暮阳可能是当年花柳巷雅妓所生。转念又想到当年柳老夫人火烧柳家别院一事，便又否定了这一猜测。
不管外边传得如何沸沸扬扬，暮阳对自己的身世从来都是缄默其言。
柳家底下有百来个铺子分布全国各地，在金都城还有绣装、瓷窑、茶山、白莲园等，接管柳家家业后，她比以前更忙碌。好在柳老手下能人众多，且比她更熟悉柳家的生意。柳府灭门也并未对柳家经营产生太大冲击。所以，暮阳当务之急是收服他们为自己所用。
花娘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齿，她好不容易进入金都商会，费劲心力财力相助柳二爷，不曾想赔了夫人又折兵，非但没让自己立稳脚跟，那些曾来赴宴的老板当家们也都开始与她划清界限。她只有一间凌月楼，还能拿什么与暮阳斗呢？
小灯也气恼了一阵，几日后，花娘按捺不住向她请教。她一脸高深地说：“你以为柳家家业是那么好继承的吗？瞧着吧。”
※※※
而另一边，海阙父子因柳梦冉一事关系闹得有点僵。海阙未免柳梦冉担心内疚，没有告诉她，但他态度明确，一如当初决心外出游历，他这次势必要退婚，娶柳梦冉为妻。
这一日，海阙从月扇坊回来，时辰已晚。府中婢女对她说，老爷在祠堂等他。
清寂的祠堂里，烛光晦暗。他提步进去，看到父亲立在桌案旁的背影在光影中倍感萧条，不觉眼眶微涩。
“阙儿，你过来，跪下。”
海阙跪在软垫上，对列祖列宗叩了三记头，问道：“父亲，孩儿意已决，父亲勿需再说。”
“阙儿，你糊涂啊！”海魏一声长叹，放在桌案边的手不由得握紧了桌角。他生有一子三女，因此，他待这个儿子极为疼爱的同时也抱有较高的希望。阙儿自幼孝顺又聪慧过人，有自己的想法，海魏没想到，有一天阙儿的有想法竟会演变成与他对着干。
“阙儿，你说要游历天下，赏山河百川，阅人世百态。没错，男儿是该历练才会有担当。为父即便再不舍也允你出行，多年不归。可是阙儿，这便是你的担当吗？”
父亲的话里透着几分心酸，海阙听着不忍：“孩儿让您失望了。”
海魏叹了口气，拍着他肩膀开始劝他权衡利弊：“柳梦冉现今孤身一人，虽认了个金都四霸的姐姐，可暮阳是什么人？花街柳巷到底不入流，岂是我官宦子弟可以沾染的？原本柳梦冉还有一份庞大的家业傍身，可是现在她连家业都没守住，转给了月扇坊。她还有什么是值得咱们海家娶她的呢？”
海魏自顾劝着，没留意到儿子越皱越紧的眉：“而千菀就不一样。论才论貌，她样样高出柳梦冉一截。论家世，千草堂立世百年，静水神医享誉天下，民心所向。阙儿，这么明显你还看不出来吗？千家千菀才是你该娶的贤内助！”
海阙笑了：“千菀是个好女子，无可挑剔。可是父亲，纵使千菀千般好，她也不是孩儿心头所好。”
“你……”原以为固执的儿子终于被他劝通，而海阙后边的话直气得他说不出话来。
“即便梦冉一无所长，即便她一无所有，孩儿认定，她是孩儿此生的挚爱。”
“你口口声声要娶柳梦冉，她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海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回城那日，她女扮男装在花柳巷与邢晏示爱，如此不知自爱不懂矜持不顾名节之人不配做我海家的儿媳！”
“那父亲当初为何向柳家提亲呢？”海阙不高兴父亲如此评价柳梦冉。
海魏无言以对，揣着粗气说：“此一时，彼一时！”
“当日孩儿就在百日居楼上，父亲所说之事孩儿亲眼目睹。知恩图报，勇于追求，梦冉何错？不瞒父亲，孩儿爱的便是她身上这股子勇气，还有她的倔强，让孩儿觉得心疼。父亲，孩儿此生非她不娶！”
“好，很好。你要柳梦冉也不是不行，但必须让千菀先进门。千菀同意你纳妾，为父就再也不管你！”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孩儿不同意。父亲，您不必再说，孩儿此生只有柳梦冉一个妻子。”海阙有他的坚持。
“什么妻不妻的，为父不答应她就什么都不是！你给我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海魏气结，甩袖离去。
042 天降横财：私奔（）
柳梦冉有些心神不宁，坐在院子里发呆。千行经过看到，唤了她好几声才听到。
“快入冬了，你身子不好，回屋里歇息吧。”千行看她面色苍白，如斯劝到。
柳梦冉点头，却道：“小叔叔，对不起。”
千行摇了摇头，知道她是在为透露他的行踪而内疚，抬手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她柔软的发，无声地宽慰。
柳梦冉眼眶发酸，准备回房。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见千行依旧站在香樟树下，像小时候那样安静地立于一处看她与千菀追逐玩耍，还是那般清雅如风。
“小叔叔。”她笑着唤他。千行回她一笑，等她后边的话。
“小时候我跟娘说，长大了一定要嫁给小叔叔这般的人物。娘亲还笑话我不矜持呢。”她笑得甜美，眼中涩意越来越浓，便连话里也带了几分哽咽，“小叔叔，我特别……特别想念小时候。我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
她笑着转身，深秋的风吹落她眼中的泪。
本来她是想问千行，海大哥今天怎么没来？海家是不是不愿接受她？可是一回头看到千行站在那，便忘了她原本想问的话。
她一步步朝自个房间走去，脸上笑意未散。想起在静水楼的那段光景，想起优雅贵气的海阙弯下腰给她穿鞋，那份细致那份小心让她如今想来也觉得满心温柔。
她想，她终于明白，在感情的世界里感动与感激不同。海阙的所作所为让她觉得即便她的世界倾塌，海阙也能给她一片温暖天地。
千行一直目送着她进屋，转身离开时，看到暮阳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
第二天，海魏微服来到月扇坊，包下一间雅间。暮阳前去接待，他指名要见柳梦冉。一个时辰后，海魏面带怒容地离开。
柳梦冉在雅间里迟迟未出来，就那么失魂落魄地坐在桌旁，见暮阳与千行进来，她无措地问暮阳：“暮姐姐，我腹部受伤可曾留下什么隐患？”
暮阳淡然回道：“我又不懂医术，如何知道？”
柳梦冉摇头：“菀姐姐一定跟你说过。”想起她被细丝穿透腹部时的绝望，她悲怆一笑，“算了，柳家满门遇难，我不似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她起身，准备离开。
暮阳心一横，叫住她：“梦冉，你今后很难有孕。”
柳梦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突然笑了，泪如雨下：“我以为是我命不久矣。还自私地想着能与海大哥多相守一日是一日，再给他生个一儿半女。待我死后，他固然心伤但会为了双亲与孩子好好地活下去。却原来……”她捂住脸，悲泣。海阙是家中独子，底下全是妹妹，她怎忍心连累海阙成为家族的罪人？
柳梦冉伤心之下把自己关进房中，连午饭也没吃。木九担心她会想不开，急急跑去找暮阳。暮阳却不担心，一边忙手头上的事，一边告诉她：“放在以前，她或许会轻生。但现在，她不会。”
临近傍晚，天已经黑了。
暮阳命人掌灯，准备回房继续看柳家铺子呈上来的账本，却见柳梦冉来找她。白净的脸上一片平静，无半点忧伤之色。
“暮姐姐，帮我离离开金都，好吗？”
“你要离开？”
柳梦冉点头：“我想离开这个伤心地。”
暮阳看着她，想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些许破绽。而柳梦冉安安静静地，接受她的目光审视。
“好。”暮阳答应她，“什么时候走？”
“今晚。”
“你去准备吧。今晚我送你离开。”暮阳抱着账本，转身进屋。
柳梦冉原以为要废一番唇舌，没想到暮阳会这么轻易答应让她离开。在院子里站了会，她去了千行房间。屋里没点灯，她就在门外将信塞在门缝上。
※※※
入夜，飘雨别院外一辆不醒目的马车向着码头方向跑去。
府衙里，海阙一无所知，依旧直挺挺地跪在祠堂里。海魏在祠堂外来回绕了几遍，最后气急败坏地离开。
一道身影闪进祠堂。
海阙听到脚步声，笑问：“你怎么来了？她还好吗？”
千行站在边上打量昔日好友，他何曾见过海阙这般狼狈模样，冰蓝锦缎皱巴巴的，连下巴都冒出了青色胡渣。
他将信交与海阙，说道：“这信不看也罢，你若不想抱憾终身，赶紧去码头，还来得及。”
海阙急着站起来，又跌回去。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