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月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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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大抵都是头回住院的病人，稍微有点住院历史的病人，则会毫不犹豫的告诉医生说：我今天不舒服，不喜欢这么多实习大夫看我，你另找别人吧。
医生好无奈的恳求：你的病很典型。。。。。。
病人：典型怎么啦？典型就活该被这么多人围观么？
这样还算好，新学输液的护士因为扎不上液体，被打被骂的不计其数，也难怪某儿童医院的院长义愤填膺的拍桌子说，他决不允许他的女儿当医生或者护士。
同行中也有人把话说绝：如果我的孩子想学医，走我的老路，除非是踏着我的尸体走过去！！
用前一阵子某主任医生被砍死后，学生写在白大褂上的对联来概括，最经典不过：升官发财请走别处，贪生怕死莫入此门，横批，不要学医。
沟通，在医患之间的沟通，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完全走形。尽管我们说着同样的语言，有着同样的生活方式，甚至近在咫尺，但其间，却远隔千山万水。
医生护士通常因为劳累因为繁忙因为长期负面情绪的积累，没有心情没有耐心去解释整个诊疗过程。有时一句话即可解决的问题，常不屑处置，以致后来日积月累，引发更大矛盾。而患者因为疾病困扰因为付出金钱因为媒体常年误导唯恐被医生坑害，不愿意接受任何一个不能治愈或者诊断不清的结果，他们认为来看病，就要看好，否则便是你医生无能。却不知，科学发展至今，就是诺贝尔医学奖的获得者，也只见过相关科目一部分种类的疾病，更不要说挨个治愈了。
就好象，我们人类相比较整个地球的渺小，相比较整个进化链整个自然界的渺小，卑如尘埃，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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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说过，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首最悲哀的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象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渺小如蝼蚁，坚持是一生。
我信仰着生命，一如我信仰着爱情。
尽管知道决定不了谁的命运，我们还是在努力，能帮多少是多少。患者的素质和态度并不重要，只要他的生命还在，便是我们职责还在。
因此，那些说要把医闹和赖帐的“坏人”拉进黑名单，再不给他们看病的说法，个人觉得一点都不现实。到时候一定是该抢救抢救，该治疗治疗，牢骚满腹嘴撅到天上、负面情绪长年累月，也不能停手里的活儿。
生命大于天。
敬畏还来不及，怎舍得轻易放弃？
一个打扮时尚，浓妆艳抹的女孩子，饮酒后剧烈腹痛，送她来的两个男人张牙舞爪的，一进门就拨开其他病人要求抢救。我给她打了一针后缓解，嘱她不要再喝酒。女孩子酷酷的问我：喝也死不了对不对？
我对这样的问题又生气又庆幸，生气的是年纪轻轻就糟践自己，庆幸的是她毕竟还是想要活下去。我的原则是，这个人只要想活，他（她）便有权利得到帮助。于是我跟她说：“姑娘你一定要虐待你的胃么？它是你唯一的胃。医学上胃这个器官的移植技术还不成熟，你确定要把它虐坏，然后换一个？”
女孩子低了头，微微红了眼圈。
我觉得她以后应该会善待自己。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月（上）
【十二月】
当然，珍爱生命这种观念，和学医经历无关。看电视，“神医”胡万林，没有执照，全凭个人土法行医，害命无数，四次入狱，居然每次出狱后还有人追捧，还有人吹嘘，还有人把命交在他手上，前赴后继。吾妈说，你看这个大夫多本事。
我不敢苟同：难道本事不是建立在对社会无害的自身成功上么？这人都差不多是杀人犯了，怎么还能算有本事？
我有大学同学，姑且称她为“谭”，便是在糟糕的婚姻生活中，逐渐放弃了对生命的信仰，最终结局惨淡的人。
上学时她仅仅是个羞涩内向的姑娘，除了不擅交际，和旁的女孩子没什么区别。可从恋爱那天起，她和男友便进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谭”没有兴趣做饭，连酱油醋都不买，男人为此训斥她也训练她，希望能驯化出一个勤于家务的妻子。男人忙于应酬，有段时间常常晚回家，“谭”便觉得她外形优渥的男友一定是有了别人。反复去闹，后来就连领了结婚证，板上钉钉，都不能缓解她的猜忌。两个人开始冷战，“谭”觉得男人对她越来越没有耐心，必定是不爱了。男人觉得我都快宠她宠上天了，怎么她还无理取闹。两个人脸一冷，背一对，各自有各自的小九九，越盘算越将对方想得恶劣，也越想要用自己的手段捆住这个人在身边。他们，“硕达无比的自身和这腐烂而美丽的世界，两个尸首背对背栓在一起，你坠着我，我坠着你，往下沉”。
最终“谭”选择自杀。她吃了一把镇静药。
其时她的丈夫将她送进医院，从抢救到后来诊断出抑郁症住院，男人全程陪护，不可谓不尽心。但说来诡异，他的细心照顾非但没有瓦解“谭”的疑心，反而令她觉得男人因为出轨，对她产生了愧疚。男人百口莫辩，两个人的矛盾在出院后的某天晚上，再度激化。“谭”从高高的六楼阳台上跳了下去，摔成高位截瘫，从此连自杀的权利都丧失掉。
一年后，她的丈夫终于受不了躺在床上的妻子愈来愈重的疑心病，患上了躁狂。
林妹妹说，这个病唯一的好处，就是心境高涨，自我感觉良好，若没有外人招惹他，他会认为世界美得像天堂。
林妹妹说：躲在疾病里，未尝不是调节自己的好办法。
我问：那他还会康复么？他还乐意康复么？他还乐意面对家中病泱泱的妻子么？
林妹妹看了我一眼，没有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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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还是坚持着，婚姻就是与天斗，与地斗，不如与人斗，其乐无穷的观点。我还是据理力争的辩驳。
新近看了一部泰国青春偶像剧，一周更一集。里面的男1遇到男0后痛苦不已，因为他之前已经有了发生关系的女友。他怎样都无法原谅从前草率，和今天害真爱伤心的自己。
他对男0说：你不知道我是如何爱女友的，只要她要求的，我一定要去做到，我以为一个男人的责任，就是不让自己的女孩伤心。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招惹你，还伤你这么深，我是个渣男。
男0红着眼圈勉强的笑着：渣男从来不承认自己是渣男的。你回到她身边去吧，她是女孩子，我是个男孩子，我不会有事。
男1使劲握他的手：别跟我说，现在的你还能潇洒的离开。现在，这件事，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是谦让的问题。
男0说：我不是想求回报，才爱上你的。
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最后一次。
他们努力对对方笑着，努力不让对方看到自己内心，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
然而不光是这部偶像剧的原版小说，还是观众愈来愈高的呼声，都努力的在往Happy　Ending的结局上奔。人们努力的要相信还有让人恋恋不舍的情感存于世间，相信爱情即是在一起的幸福。即使周围生活中，已经出现了那么多的背叛和离别，大家还是一样的祈求团圆。
这才有了雷峰塔的倒掉，这才有了鹊桥相会，这才有了化蝶双飞，生死与共。
闺蜜大摇其头：你没救了你没救了，一次失恋不足以拯救你。
我笑她：你没救了你没救了，被投诉了三次还来上班。
闺蜜：。。。。。。还不是，放心不下。。。。。。
我看着她：是放心不下那个月薪三千块的民工么？听说你觉得人家高富帅，要跟着走来着。
闺蜜一脸唾弃样：他说他有老婆了。
我遗憾：下手晚了哟。话说他明确拒绝你，还说实话，真难得。
闺蜜：我才不要随便遇到一个人就掏心掏肺呢。我没那么不值钱。
我笑，到底是女汉子，失恋在四十八小时后，对她再无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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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月（下）
纯粹是玩笑话，我当然知道她放不下的真正是什么。纠纷再多，矛盾再深，总还有些病人无辜，总还有些患者可爱，总还有人想要更好的活下去，不管曾经多么卑微，曾经多么怯懦。这些人，需要我们。
那边又来了嚷嚷他们一秒钟能赚多少多少个亿，他在这里呆一会，全国GDP增速就下滑好多的精神科病人——精神令人感动，疾病令人着急。林妹妹听完，立即反驳：“不对吧，中国经济正在实现软着陆，你确定你使得GDP增速过快不是跟国家背道而驰？你确定你增加了GDP，就能下降社会犯罪率，使得世界安定团结？你能％￥&……（&×”
趁病人被侃晕，他大笔一挥开住院证：“所以你可以在我们这里歇一歇。”
这边是一位海地来客，说一种似乎是葡萄牙语的语言（不会汉语，不会英语，没带翻译。。。），指手画脚，满头大汗的试图与我们沟通。我们望而却步，唯独同事神奇，勇敢上前，愣是把他的病给看了。在一群人崇拜的目光中，同事的下巴高高扬起，感慨万千：“果然，世界最通行语言，非哑语莫属。。。。。。”
外科最是忙碌，两个混混打架，两败俱伤，一起进抢救室，他们的小跟班在走廊里接着干架，把放在角落里的拖布都打碎了：没钱？你没带钱怎么给老大看病？！我X，你们也没带钱，你们老大难道和我们的老大一样不是亲的？！
还有一个头部受伤的病人，包着厚厚的白纱布，坐在走廊里，特别委屈特别愤懑的给哥们打电话：“女人真是不可理喻的动物！是她自己非要给我看手相的。。。。说我女朋友是最漂亮最能干的一个。。。。。我不过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能碰见，她就变脸了。。。。。说急眼了就一啤酒瓶给我开瓢了*****（脏话省略）”
另一个醉酒的患者，觉得自己披着圣光走来，跟我们挥挥手说同志们辛苦了，然后直奔大厅挂号处，捧着钱包蹲在那里开始向来往的人发钱——至于得到的是一块钱还是一百块，要看运气。
监护室有一种镇宅之宝，叫做心电监护仪，用来检测危重病人的生命体征，比如心跳呼吸血压什么的，是为生命保驾护航的东西。谁知，今天居然碰到要求给自己的公公去掉这个保驾措施的一个女人，理由简直令人无语。她说：“这东西，有辐射。对老人身体不好。”
内科这屋子里是一腹痛病人，本来诊断很明确的，结果被她的一位陪同女伴搞复杂了。女伴说：“大夫你肯定弄错了，她丈夫都出国一年多了，她怎么可能宫外孕呢？”
满屋沉默。
隔了好久，一个排队看病的老太太说话了：大夫啊，你们急诊科每天晚上都够写一本书了。
我笑，的确是这样的。
后面是死神，前面是生机，两边人情世故，冷暖炎凉。
便是我几乎全部的生活。
剩下的一点点，我留给自由。
如果有一天，真的有爱我懂我的人出现，我会很开心的迎接他；如果没有那便没有罢。我一个人，顶一片天，立一方土，迎战生死，保持乐观，也不是不可以。
世间儿女，呼灯篱落，细微如尘，心怀宇宙。或许，我们连自己的命运都无力改变，但那并不妨碍我们所相信的。
更美的明天。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了，啦啦啦。谢谢，谢谢大家一直的鼓励和支持。奇迹好幸运。如果不是你们的提醒和帮助，迟钝的我都想不起要把生活记录成文。你们一直的陪伴给予了我无穷力量。奇迹无以为报，唯有深深鞠躬。再次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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