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澜忆-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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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宇紧蹙的眉头似在挣扎，张口似在呼喊却并未发声，兰馨连忙翻身躺下。
“不！”昊宇惊呼一声猛然坐起，却只看到帷帐上繁复的海棠花纹若隐若现，不由舒了口气，原来只是梦魇……
他看到楠伊绝望的在火海中飞舞，自己伸出了手却怎么也抓不到她，身后的黑暗仿佛一只地狱来的手要将他和楠伊分开，那般绝望无力让他此时纵然醒来，胸口依然隐隐作痛还好，只是个梦……
惊魂未定，但见窗外夜色沉重，兰馨沉静的睡着，他在宜兰殿，思及此，重又躺下。可是闭上眼睛，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辗转间满心满眼都是楠伊那绝望的表情，撕心裂肺。
斟酌良久，终于起身披衣，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内殿。
殿外，朦胧月光悠然洒下，仿佛早已看淡了人世浮华般的通透。
王灿连忙躬身迎上，垂首侍立。
“不要声张，随朕来。”昊宇一边将拿在手中的衣服穿好，一边压低声音对王灿道。
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宜兰殿，寂静夜空，却是无人知晓。只是宜兰殿中，披衣侍立的兰馨静静靠在廊柱下，远远地凝视那毫无留恋的身影，良久无言，只是一只手在身侧紧紧握起，又缓缓松开，可那养得极好的一手指甲却都断成了截，跌落在地……
~
走在洒满清晖的宫道上，昊宇第一次感觉到这深宫的寂静。可心中的焦急却让他箭步如飞，根本无心去留意这天穹宫清冷的夜色。
王灿满腹疑惑的跟着，只在栖梧轩隐约的影子出现时，把一颗忐忑的心稳稳放回了肚子里。可是陛下的步子，却渐渐慢下来，犹疑不前。
淡雅的琴声悠悠传来，琴声哀恸，闻者伤心。
昊宇身子一颤，猛然停步静静聆听。良久，就在王灿以为陛下今夜不会再进栖梧轩时，昊宇却突然迈开步子，大步推门走了进去。
空旷的庭院中，石子径旁端坐的楠伊满目愕然，一双按在琴上的手不自觉的乱了分寸，凌乱的音符自指尖跳出。
“三郎……怎么来了……”
月色下的楠伊早已将晚间盛装褪去，一袭月白的凤尾裙简单雅致，将玲珑身段勾勒的更具风采，如瀑乌发只散散系在脑后，仿若丝缎般飘飞。不施脂粉的面庞更显精致飘渺，似真似幻，平白生出了万水千山的距离。
这样想着，昊宇飞奔上前将楠伊狠狠拥在怀中。忐忑了一路的心，在抱到满怀的温软后，才算是落了地。
此情此景，该如何权衡？楠伊的心此刻再难抑波澜，而她此时脑海，突然生出份抗拒，不愿压抑：“陛下……怎么来了？”
闷闷的声音自昊宇怀中响起，不舍的松开楠伊，昊宇却只是看向那架琴，剑眉不由挑起一抹喜色：“长夜漫漫，楠儿忍心，三郎又怎忍心放楠儿一人独自对月伤怀。”
楠伊心头一颤，今夜他该宿在宜兰殿，此时出现，定是辜负了兰馨的一片深情的吧，这般用心，又怎能让楠伊心中依然坚硬？可她口中却是习惯性的掩饰：“楠伊并未……”
轻轻一吻落在唇上，封缄她的话语，携了楠伊的手坐下，朗笑道：“今夜闻得楠儿一曲清歌，不知可还有眼福能一睹楠儿妖娆舞姿，若可，此生不虚……”
未完的话被楠伊慌忙伸出的手捂住，再说不出口，楠伊愣愣的看着自己下意识伸出的手，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只是盯着自己的手忘记了动作。
楠伊的动作也让昊宇一愣，旋即心中泛起一阵暖意，微笑着伸手拉下楠伊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笑道：“这样，三郎可是以为你答应了。”
颔首浅笑，就这一次，她不想算计，抛开宿命，就放纵这一次。楠伊浅笑着点头，将手挣脱，一个妖娆转身，逃出老远。
此时月华朦胧，楠伊一身月白的长裙，广袖轻扬，乌发飘飞，仿若遗世而独立的仙子几欲飞仙，一时间恍惚了昊宇的眸子，愣在那里。
“三郎既要楠伊以舞贺寿，怎能无曲？”巧笑倩兮，却是更添光华。
昊宇回神，将手放在琴上，略一思索，流畅的音符自指尖蜿蜒流淌，楠伊笑容更甚，却是品出这古曲《越人歌》。
纤手轻扬，广袖翻飞，脚下莲步轻转，檀口微张，歌喉婉转清越：“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月华之下，娇羞掩面欲语还休，突地将手一扬，却是莲步轻点，裙摆飞扬。
昊宇的手下一颤，略显僵硬，却是极快的恢复，又听楠伊唱道：“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娇俏面容自有含情眼波流转，这一刻，昊宇的心终于寻到了回应，眸中情义更甚。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吟毕，昊宇指尖再淌出一串滑音，余音未决已然将馨香拥了满怀。
纵然四海来朝，万邦归顺也比不上这一曲轻舞。
“楠儿，能闻伊此言，宇此生足矣。”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楠伊鼻尖，在昊宇渐渐收紧的怀抱里，楠伊脑海中却突然闪过成煜之绝望哀伤的面孔，好似在责怪怨恨，然而转瞬即逝，掩去眸中的慌乱不忍，楠伊默默抬手抱在他腰间，享受这份美满，再不说话。
世事变迁，成煜之满腔真情，楠伊却一心逃避只求入宫。却不曾想意乱情迷中乱了芳心，片刻的放纵后，她和昊宇间依旧有抹不去的宿命。若怪，只怪命运弄人。
这样宁静美好的夜晚让人沉沦，可是时间终归不会停下，纵然山棱崩摧，它依然故我，这也是世情常变的缘故。只是月华笼罩下的一对璧人，白衣飘飘，玄衣沉寂，让人不忍移目……
情深无物似茶浓
晶莹的雪花将整个天穹宫装点得一片雪白，似真似幻。
楠伊凝望着窗外的一树红梅，想起昨夜昊宇那撕心的夜咳声，心不由得抽紧，一双手紧紧攥住怀中小巧的紫金熏炉，不住犹豫。
“半夏！”
一身香色冬装的半夏红着脸小跑着进来：“美人有什么吩咐？”
“御医昨个儿说的那膳补，是什么方子？”
半夏略一思索，才道：“回主子，是川贝母蒸梨，现下这些材料咱们宫里就有，主子现在要吃么？”
“去拿个炉子炖一盅，放在这儿我亲自看着，”楠伊一边吩咐，却又道：“记得冰糖少放……还是放蜂蜜吧，不要放冰糖，快些弄来。”
“是，美人。”半夏一边答应了一边向外跑去，看着那活泼的背影，楠伊一颗心这才静下。
自万寿节后，楠伊虽觉与昊宇之间亲密了不少，可也正因此，二人却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分寸。
楠伊是宠妃，却并非专宠，如此一来，也挡去不少流言蜚语，明枪暗箭。平静的生活让楠伊前所未有的满足，而二哥这些日子不在宫中，她便可将暗格之事稍放，可是这场雪却让楠伊心中平白生出几分恐慌：她怕这平静是在预示暴风雨的来临。
看着紫砂锅中汩汩冒出的气泡，楠伊的心生暖意。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又是一年了……
虽坐在软轿中，可寒风仍然从盖得并不十分严实的帘子间透进来，楠伊将暖手紧紧偎着，镶了兔毛的领子蹙着脖颈，并不觉得冷。
轿子停在宣德宫外，半夏抱着食盒站在一旁，唐福连忙上前扶着楠伊向殿内走去。
王灿看到楠伊，老远便迎了过来，殷勤行礼：“奴才见过美人，陛下在殿内，正和成王说话呢。”说着将身子一侧，让道：“您先这边请！”
随着王灿的指引，一个小太监将帘子打起，迎面扑来的热气让楠伊不禁感到一阵头晕，还好只是片刻。大殿里空荡荡的显出几分冷清，陛下和成王议事，该是在议事殿才对。习惯性的，楠伊将眼神放到内殿紧闭的朱门上，却是一眼便收回。
今时今日，那龙床之下的暗格于楠伊，似成魔障，只因她已不那么急于离开皇宫。
议事殿的帘子轻轻打起，却是成王躬身退了出来，楠伊正上前的步子不由一凛，定定的看向迎面走来的成胥之。那张与成煜之极其相似的面孔，不可避免的在楠伊本就不甚平静的心湖中丢下一颗石子。
“臣见过美人。”成胥之面色凝重，只是躬身道了句安，便不再说话。
楠伊愣住，回了一礼才道：“王爷客气了，不知太妃近来身子可好？”
“家慈一切安好，有劳美人挂心。”生硬客套，着实显得出那份拒人千里的心思。
而成煜之负气远去东海，虽身在要职却也处处凶险，这份责怪自然记在楠伊头上。楠伊虽不觉得冤枉，可还是心中憋闷，也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沉默半晌，终于叹道：“王爷保重。”说罢，提步向内殿走去。
擦肩而过，却是谁都没有回头。
帘子打起来，楠伊脸上的哀愁立马被敛起，换上雍容淡雅的笑颜，浅笑着迈步而入。
“混账东西！”然而甫一踏入，摊了一地凌乱折子，昊宇双目血红紧攥了拳头，立在龙书案后，案上却是空空如也。
楠伊步子一凛，止住身后内侍，接过食盒放下帘子，独自进了议事殿。
看到楠伊，昊宇面上怒色稍稍缓了几分，却还是站在原地。
“陛下……”楠伊伸手覆上昊宇发青的拳头，谨慎开口：“何事恼怒？”
楠伊一双小手冰凉，却将昊宇胸中怒火灭下不少，面色一寒：“这样冷的天，何苦来，还穿得这样单薄。”说着，拥住楠伊缓步往案桌走去，轻声叹气冷然踢开地上挡路的折子。
食盒中，青瓷罐中正是楠伊亲手做的蒸梨，莞尔抬手递在昊宇手中：“陛下夜咳的毛病不愿吃药，可御医说这川贝母蒸梨的药膳十分好用，陛下快尝尝。”
昊宇抿了一口汤汁，只觉香滑可口，甜味适中，细细品来，面上惊奇：“放的不是糖？”
“是蜂蜜，”楠伊说着起身，却是去捡地上凌乱的折子：“陛下不是不喜糖味过腻，所以换了，要不那白水蒸梨，有人肯定要挑嘴不吃了。”
细密的暖意在室内流淌，看着楠伊仔细将地上的折子收好放在书案上，昊宇勺了雪梨含口中细细品味，面上早褪尽了怒气，尽是满足：“楠儿，你真好。”说着，却又想起那折子，心中顿生恼怒：“若雅言能有你一分，朕也不会这般气恼！”
楠伊整理书案的手一滞，却笑道：“贵妃娘娘气质高华，又是大家闺秀，怎会像楠伊这般做尽小女儿姿态，陛下言重了。”
“仅今年，靖远侯向朕要钱的折子上的这是第四份，贵妃不仅不知为朕分忧，还帮着她爹来闹，向朕要钱，只是不知这朝廷的银子养了朕的军队还是进了靖远侯的口袋！”看着楠伊恬淡的面容，昊宇紧紧攥住她的手，却止不住想要向她抱怨：“前几日煜之的密保却说，东海驻军今年并未调整军需，一盘散沙！”
听到成煜之的名字，心还是会泛起涟漪：“陛下，成……上将军不是已经去了东海郡，想来过些日子会好，贵妃娘娘毕竟是皇家的媳妇，她……”
楠伊话未说完，昊宇却突然怒道：“东海之事朕知非一日之功，可恼的是……林靖整日领着一群文臣门生弹劾靖远侯，只是动动嘴皮子，倒将朕的朝堂搅得一团乱麻！那些折子里一大半都是他相府门生递的！”
上官家拥兵东海，是贵妃的亲族，丞相林靖两朝老臣，党羽甚多，更是淑妃的父亲。朝中乱，后宫中也跟着乱，玉坤宫和福阳宫中的宫人如今见了面，都是双目血红的。当此时，朝中唯有成王一脉能制衡丞相，东海也只进了心腹成煜之一人。
楠伊理不清昊宇这话是否意味着他要捧兰馨，可是却想起母亲的交代：“后宫不干政，伴君如伴虎。”到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咽回腹中，思量一番面目和婉的开口：“朝政之事臣妾妇道人家也不懂，可臣妾知道……”端起桌上的蒸梨，勺了递在昊宇嘴边：“这梨要是再不进了三郎的腹中，可就枉费楠伊半日苦心了。”
就着楠伊的手，昊宇吞下一大口，却是满足的咧嘴笑起来：“辛苦娘子了，娘子说得是……”说着，就着口中浓浓蜜意，吻上楠伊小巧檀口。
尚未放下的手僵在半空，勺子当啷一声跌落在地，滚出老远。
看着楠伊酡红的小脸，昊宇不由嗤笑出声，楠伊恼怒的推开他跑出老远，站在帘下嗔道：“陛下处理政事，臣妾先告辞了。”深深吸了几口气，待面色平静，一溜掀了帘子跑出去。
此时拨云见日，寒冬少见的阳光让人心情舒畅。
楠伊坐在轿中静心回想刚才昊宇的一番话，想不到如今朝堂之上竟这般乱。
“美人……”半夏的声音透过帘子传进耳中，楠伊掀开一角，冷风扑面，只听半夏低声道：“刚才美人进殿时，路容华曾提了食盒来，只是王公公说美人在里面，容华没做声便走了。”
楠伊将娥眉蹙起，问道：“那是我进殿后多久的事儿？”
“不足半盏茶的功夫。”
放下帘子，将头抵在轿壁，楠伊心中泛起一阵不安，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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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元五年，在一派祥和之中姗姗而来，带给栖梧轩的，却是许久未有的宁静。
和煦的暖阳将寒冬凛冽消散，让人心中也和暖起来。
栖梧轩中庭石桌旁，兰馨一袭绛红色百蝶穿花袄，同楠伊相对而坐：“这样宁静的晌午，真好。”
楠伊面上和婉，眸中却不掩疑惑，踟蹰道：“姐姐今日，怎有闲暇来看妹妹？”姐妹相称，却不是昔日亲如姐妹之情，只因共事一夫。各宫一向疏于来往，而楠伊身份低微又曾专宠引六宫怨愤，栖梧轩更是冷清，从未想到，兰馨会不请自来。
“我只是突然想起……我的妹妹、王爷和二公子。”
兰馨坦然的眸光让楠伊不忍揣度其中更深含义，只虚应道：“往事已矣，姐姐如今身份又怎能想那些，还望姐姐慎重。”她并不愿多同兰馨牵扯，只因宜兰殿中兰馨曾亲口指责是惠妃害她小产，之后景廉之事皇上严令封锁，可楠伊总觉得兰馨同此事有所关联。
可是楠伊的冷面以对，却没能打破兰馨的笑脸，她起身径自拉了楠伊的手，亲热的往殿内行去：“妹妹的栖梧轩，怎么不请姐姐进殿坐坐。”
随着兰馨的步子，楠伊脑中突然浑浊一片不见清明。先时二人在院中闲聊将一干婢仆都支开，此时兰馨要进殿去看也并无不妥，待二人进殿，楠伊却是拂开兰馨的手：“姐姐稍坐，我去让人上茶来。”
转身离去，楠伊突然感觉到一道冷硬的目光，疑惑的回头，却见兰馨面上一副成竹在胸的得意之色，心下一惊，可还是浅浅一笑往殿外行去。
半夏的茶水奉上，沉默半晌的兰馨突然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