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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刺客千金贼-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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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很平静,柏氿的脸色却微微一白。
呼延察缓缓拉开了弓,盯着靶心的眼神渐渐露出些微的杀气,仿佛前方箭尖所指的,并不是靶心,而是某人的心脏,“我趴在女儿墙后面,听见您说……”
“温怀时,琼台亡了。作为主君,你,殉国吧。”
凉风忽起,惊了思绪。
往事如红铁烙印烫在心底,越是回忆,越是……恨。
羽箭猛地穿透靶心,钉在靶后树干,箭尾轻颤,枝丫轻颤,颤落一地刚冒出芽的新叶。
“当年我父君负您良多,所以我不怪您。”呼延察放下手里的弓,“但是,殷瑢,我绝对不会放过。”
柏氿看着这样冷漠的他,怔在凉风里,不知该说什么。
“殷瑢屠我琼台,作为温子石,我不会放过他。”呼延察道,“泽成帝执政两年,暴虐无度,不听谏言,凿河开山,民役甚重,百姓不堪其苦,多奔至我汗国逃难,难民侵扰我汗国子民许久,作为汗首,我更不会放过他。”
“他为什么……”要暴政?
柏氿的话还没有问完,又听他道:“当年您把中原的天下交给他,他没有珍惜。琼台的子民苦,千阳的子民苦,所以,我必杀他,杀他的方法我已经想好了。”
柏氿顿了半晌,问:“是什么?”
“泽成帝前一阵子大肆选妃,选妃的阵仗弄得很大,仿佛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一般。千挑万选选出了一位千金小姐,不日便要成亲。泽成帝很重视这场婚礼,特意邀了中原之外的国家元首前去参宴。”呼延察从袖口里掏出一封大红的请柬,递到柏氿面前。
柏氿沉默着接下,请柬上写了几个字:“帝宴,喜,诚邀汗首赴宴。”
这字迹她很熟悉,她曾在那样一段孤独的岁月里,独自窝在寝殿的一角,就着昏黄的烛光或者窗外的月光,一点一点抚着信笺上那些字字句句,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的读着,哪怕是时至今日,闭上眼,她仍旧能想起他那样俊雅的字迹来。
柏氿抚着请柬上的字,呼延察继续道:“我会让我的军队扮成我的随从一起入宫,趁着这个机会去盗他的国,您也会跟我一起去。”
“我为何要去?”
呼延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只要您服下药,修补好经脉,恢复功体,您就是天底下最顶尖的刺客。绕过守卫森严机关重重的大泽皇宫,混进洞房里杀一个人,偷一条命,对于您来说,不会是什么难事。您去偷了他的命,我在外派人控制泽成帝的手下,里应外合,大泽,不会再存在了。而且,这是伤亡最小的方法。”
“若是我不跟你去呢?”
“您没得选择。”呼延察冷漠神色不变,“辛兰和程昀在我手上,九千策和小白也在我手上。今早用餐的时候,我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巫毒。中原的药解不开这毒,程昀不了解巫药,他想解毒,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不过您放心,这毒三个月之内不会发作,只要您杀了泽成帝,他们就不会有事,天下的子民,也都可以脱离苦海了。”
春阳很暖,叶底还有鸟儿在歌唱。
微熏的风拂在脸上,柏氿却觉得很凉。
呼延察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夜师父,您回屋收拾收拾东西,不日便要启程了。”言罢转身离开。
柏氿独自枯坐了半晌,半晌之后,缓缓低头捂住了眼睛。
泽成帝二年,帝册立帝妃,帝喜,宴请天下。
泽成帝非常重视这一桩婚事,就连新娘喜服的布料和样式都要亲自挑选。
成亲的那日正是风和日丽的天气,蓝天蔚蔚,白云悠悠,红妆,如火。
泽成帝行到新娘的花轿前,眉眼含笑,缓缓伸出了手。
宫人掀开红绸轿帘,新娘娇羞的将手搭进泽成帝的掌心里。
泽成帝垂眸看向她的手。
纤纤玉指,甲色丹红,这丹红的指甲有些长,保养得很好,抚琴可以,若是用来握刀……
泽成帝忽然沉下了脸色,猛地将这新娘甩开。
新娘被甩到地上,众人一声惊呼,尚未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泽成帝又凛然拂袖,赫然怒道:“把这穿了她嫁衣的女人拖出去腰斩!把这被弄脏了的嫁衣扒下来,烧了!”
没人知道泽成帝说的那个“她”是谁。
一众惊忙求饶声里,泽成帝扒掉自己身上那与新娘成对的喜服,颇为嫌恶的丢到地上,根本不管前殿宾客如何,兀自穿着中衣大步走进洞房里。
洞房里静得厉害,只有红烛的火苗微微跳动着发出些许声响。
他沉着脸色走进这洞房里,红烛,金樽,锦被,画栋雕梁,一切如常。
殷瑢却忽然一笑。
很多年以前,她扮成他的新娘刺杀他。
很多年以后,他设了一个喜宴等着她来杀他。
她却好像已经腻了假扮新娘的戏码,早早的便埋伏在了这洞房里等他。
“你终于又肯见我了……”殷瑢含笑说着,似是很欢喜。
柏氿隐在房梁暗处,眸光忽然晃了晃,像是有水光迅速泛起,又被强忍着逼回去。
“我差一点就要娶了别的女人……”他朝着她的方向,缓缓张开手臂,“你可还愿意让我,抱一抱你?”
雕花朱门关得很严,风荡不进洞房里,桌上的烛火却猛地一摇。
柏氿从房梁上扑下来,眼见着便要扑进他的怀抱里。
殷瑢扬起了唇角。
忽听噗嗤一声轻响,有一柄薄翼短刀,直直没入他的心口。
一刀,穿心。
……有天下人为证,你若是还敢再去娶别的女人,那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一刀把你杀了,一刀穿心,让你连说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血水从伤口里溅出来,湿了衣襟,柏氿眼底的水光也跟着迸出来,润了满面。
“为什么不躲!你为什么不躲?!”
殷瑢低低笑了笑,他似乎是很疼,连带着那笑声里竟有几分微颤。
“我说过……”他俯身拥住她。
“……若有一天我当真负你,那我等着你亲自来取我性命,届时,我绝不反抗……”
柏氿微震,惨白了脸色,“你别说话,也别乱动,我……”
“……嘘……”殷瑢轻轻伸出手指点上她的唇。
柏氿忽然便止了声,那眼角细流却止不住的拼命涌出来。
生命的最后一个瞬间里,他抚着她的侧脸,轻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我终于……又拥抱到你……”
鸟儿从树梢上振翅飞起,越过天上血红的日轮。
殷瑢那抚在她脸侧的手,蓦地垂下。
柏氿一僵。
她像是僵了很久,又好像只僵了一瞬。
僵怔间,忽有破门之声传来,门外金黄的阳光霍然照进微暗洞房。
呼延察在这阳光里走来,身后跟着他麾下的军队。
他指着她还有她怀里的尸体说:“拿下。”
立刻便有侍从大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拖走他的身体,拖得血水蜿蜿蜒蜒,延伸至刺眼的光线里。
悲痛到极致,柏氿竟连武力也忘了用,只是徒劳的在侍从手底下拼命挣扎,“停下!停下!小柿子!你再让我看看他!你再让我……”最后看看他……
她没能把话说完,呼延察忽然用帕子蒙住了她的口鼻,奇异的香气飘进她的鼻子里,连带着视线和神智都迅速混沌起来。
陷入黑暗的最后一个瞬间,她听见他说:“夜师父,您若是敢自尽,那么大泽上上下下的所有子民,还有您的那些小伙伴们,都会给您陪葬。”
泽成帝二年,帝死。大泽并入阿拔汗国,是为汗泽。
花开叶茂,春夏交际。
燕子衔着小树枝筑进巢里。
蝴蝶收翅,点足立在花上。
枝叶掩映,草地上落下斑斑驳驳的小太阳。
明亮阳光斜斜的照进一间上了锁的小屋子里,呼延察命下人取下了锁,他推开门,缓缓走进去。
屋里没有什么东西,空得厉害,柏氿坐在地上,听见他开门的声音,缓缓的转过头来。
三个月。
她被他囚禁在这里三个月。
柏氿抬头看着身前漠然而冷酷的呼延察。
她眼底的眸光很淡,也很凉,仿佛是千山深雪,覆了所有的生机。
“你就不能……让我去见见他么?”她低低的道。
现在去黄泉之下,或许还能追上他。
“我可以让您去见他,却不是去黄泉。”呼延察道,“我给您备了一匹快马,您去定情崖看看吧,去过之后,是生是死,您自己决定。”
柏氿一怔,当即起身奔向屋外金黄耀眼的华光。
乌发随风轻扬,丝丝缕缕,从呼延察的肩边飘过,他抿着唇,没有回头去看她离开的背影。
金黄日光倾斜着照进这空空荡荡的屋子里,莫名便泛起几分冷白。
呼延察抬手抚了抚自己左脸上那道十字刀疤,眼前忽然闪过那一日琼台的大火。
那天,尊贵孤傲的杀神世子殿下站在他跟前,缓缓拔出腰边长刀,说:“你父君已经死了,现在,轮到你了。”
一刀挥下,血染宫墙。
他的左脸上被划开一道很深的口子。
“这一刀,为她。”世子殿下道。
白光一闪,他的左脸上又是一痛。
“这一刀,为你。”世子殿下甩尽刀上的血,“从此世上再无温子石。中原之内或者中原之外,随便你去哪里。我等着你,来复仇。”
一晃经年,再见时他是泽成帝,他是阿拔汗首。
两年前那一次隐秘的会见,他和他下了一盘棋,讲了一桩旧事,成了一笔交易。
“……夜师父心里的坎她自己过不去,那么就得由您来跨过去……”
“……当年您夺了我的国,杀我一次,救我一次,”他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如今换我窃您的国,杀您一次,救您一次。”
他从袖口里掏出一袋巫药,放到泽成帝面前,“巫医秘药,可将人心从左换至右,颠倒肺腑,过程会很痛苦。您……敢试试么?”
“但试无妨。”泽成帝笑。
“大泽若是要与阿拔汗国合并,”他又道,“沿路穷山峻岭,将来免不了要开山凿河以通贸易,民役劳苦,想来会在后世留下骂名一片,这个暴君,您当不当?”
“很多年以前我与她说过……”泽成帝看着窗外月光,“我只想做她一个人的暴君……如今,为她,我当。”
那一日的月光有些阴白,像极了今日这屋子里的光线。
呼延察抚着脸上的刀疤,心里想或许当年深谋远虑的世子殿下早已预料到他和她将会闹到这般田地,所以便在这棋局之外,留了他这枚备用的棋。
斜阳,微风,鸟清啼。
呼延察负手。
从此以后天大地大,随他们闹去吧……
他可不会再插手了。
山林,狭道,马蹄急。
林中二人并肩而立,一高一矮,默默目送着道上那人一路远去。
“哥哥,姐姐跟别人跑了,那哥哥怎么办?”小白道。
九千策看着路上那一路四起的风尘,面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二十年。
他陪了她二十年。
前一个十年用来守护。
后一个十年用来告别。
风尘渐散,九千策转头看进小白水灵灵的眼睛里,忽然扬唇极浅一笑。
“哥哥会有自己的生活。”
小白眨眨眼睛,抱住他的手臂,仰着头笑道:“小白陪你。”
山巅,树下,花成海。
风荡过山头,草花微摇,如浪似涛。
松针落下枝头,花瓣扬到天上。
天空蓝广,白云渺渺。
目之所见,唯花草树木天云而已。
柏氿怔在这空旷的山巅上,忽听身后有人含笑问道:“在找什么?”
蝴蝶轻飞,花蕊微颤。
她迅速转身。
半晌,一笑。
“找你。”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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