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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补天裂-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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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多谢了!”老莫拱拱手说。他从邓植亭言谈中的那股胸有成竹的神气,已经感到聋耳陈提供的信息不是望风扑影,看来邓家的人确实在做抗英准备,而且实力不弱。于是又接着说,“府上是新安县名门望族,保乡保土,全仰仗邓氏带头了。当然,我莫某人也义不容辞,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邓先生尽管吩咐!”
  “莫先生久居香港,对港英方面的情况比我们熟悉,”邓植亭说,“如果能多提供一些那边的信息,最好不过!”
  “哦,责无旁贷,责无旁贷!”老莫满口答应,热情相邀道,“邓先生,元宵佳节,正好把酒畅谈,就请诸位到舍下一叙,如何?”
  邓植亭看看身旁的邓仪石等人,他们都点头称是,觉得能听听从香港来的莫先生谈谈见闻,机会难得,于是一起随老莫而去。
  老莫家里,已经摆好了为老太爷接风的酒宴。老莫盛情邀请众位乡邻入席,邓植亭他们刚刚吃过了酒宴,到此只是为了叙话,便分宾主坐了,慢慢地啜饮着清香的米酒,谈论着大家共同关心的抗英保土之事,彼此十分投机。
  “老婆啊,”酒兴正浓,老莫吩咐道,“你把我的皮包拿过来!”
  他的老婆便从里屋取过老莫刚刚带回来的那只皮包,递了过去,不知老公要做什么。
  老莫“嘶”地一声扯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叠崭新的港币,说道:“邓先生,众位乡邻,保乡保土的大事,仰仗诸位了,我莫某人也不能只说一句空话,这五百元港币,算是我一点心意!”
  “莫先生一片热肠,令人钦佩!”邓植亭肃然说,“我邓氏正在为抗英保土募集资金,莫先生的这一笔款子,也登记入账,明日把收据送到府上!”
  “老公啊,你疯了?”老莫的老婆在一边大惊失色,“五百块,够买好大一块地呢!”
  “妇人之见!”老莫瞪了他老婆一眼,“钱财算什么?要以大局为重嘛!办成了这件大事,还怕没有我莫某人的地吗?”
  随着那一轮明月圆了又缺,元宵节的热烈欢庆渐渐淡去,而紧张的抗敌准备却方兴未艾。过了惊蛰,农历正月眼看就要结束,阳历已是3月上旬末尾,易君恕还留在锦田吉庆围,没有返回香港。原来他对倚阑说数日之内便回,却不料日复一日,大大超过了这个期限。连日来,他每天随着邓伯雄看那些壮丁操练,锦田五围六村十六岁以上的青壮男丁都集中在“清乐邓公词”门前的空地上,演兵习武,壮步橐橐,杀声震天。邓菁士、邓伯雄派出购买枪枝弹药的人还没有回来,壮丁们练武使用的仍然是过去防御盗贼的大刀、长矛和火铳、抬枪。新安一带早年海盗猖獗,抬枪是各围村普遍配备的重型武器,有七尺二、八尺四、九尺六多种规格,口径二至三寸不等。枪身头大尾细,每隔一尺,加一铁环,以固枪身。枪头有一根凸出的细管,用来插放火药引线。枪弹是用碎锅片、碎犁头等等捣烂为铁砂,用纱纸卷成火药条,从枪尾滑入、压实,便可使用。发射时,用火点燃引线,枪口即喷射出铁砂散弹,射程可达千尺,幅广可及百尺,杀伤力也颇可观。只是这抬枪格外笨重,而且发射时后坐力极大,在野外使用,须倚傍树木,以麻绳捆绑枪身,还要事先在地下挖好五尺深坑,枪手点火之后立即蹲在坑内,防止自伤。如此笨重、原始的武器,壮丁们却备加珍惜,轮流演练装药、发射技术,不辞劳苦,精益求精。本地铁匠,平时惯于锻制犁头、镰刀,如今燃起熊熊炉火,挥动铁锤,日夜不息,打造刀枪。他们特地精制的两面刃匕首,短小、轻便、锋利,便于随身携带,尤为青壮年所喜爱,争相报名参加“小刀队”。补鞋佬阿牛的生意也因此而兴旺起来,“小刀队”队员纷纷前来订制匕首的皮鞘,阿牛忙得不亦乐乎。
  在操练之余,邓伯雄陪着易君恕踏勘锦田附近的鸡公岭、蟋壳山、观音山,熟悉地形,谋划抗敌策略。新的生活使易君恕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和亢奋。回想自己在少年时,受父亲的熏陶,也曾读过史籍中的若干著名战纪,如齐鲁长勺之战、宋楚泓水之战、晋楚城濮之战、韩信破赵之战、齐围魏救赵之战、楚汉成皋之战、新汉昆阳之战、袁曹官渡之战、吴魏赤壁之战、吴蜀夷陵之战、秦晋淝水之战;近年来接触西学,又从一些译著中读到希波战争、斯巴达克起义、十字军东征、美国独立战争、美国南北战争、普法战争等等,每每为之激动不已,或击节赞赏,或扼腕太息,但统统不过书生意气、纸上谈兵而已,何从应用于实际?及至去年与谭嗣同夜访袁世凯,欲举兵勤王、锢后杀禄,也仅仅凭空设想,终未能变为现实,只落得一败涂地!如今国事衰微,朝廷面对列强的瓜分豆剖,全无还手之力,言战色变,而在远离京城的天涯海角,这些荷锄农夫却敢于举起反抗侵略的义旗,使易君恕看到了中华民族尚未混灭的希望,在穷途末路意外地找到了一试身手的用武之地,也不负此生是男儿!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邓伯雄的书房里仍然灯盏通明,两人对着地图,切磋战法,往往通宵达旦。
  这一日午后,用过午饭,回到书房,邓伯雄拿出一纸文稿,对他说:“君恕兄,这是我刚刚草拟的一份《告乡民书》,请你过目,浅陋之处,还望斧正!”
  易君恕接过来,读了一遍,说:“贤弟过谦了!此文写得大义凛然,气势磅礴,颇有骆宾王《为徐敬业讨武曌檄》之遗风!不过,依我之见,这篇檄文既然是为了普告乡民,文辞倒不必如此典雅,而应力求明白晓畅,使得稍稍识字的农工商贾都看得懂,老幼妇孺,口口相传,方能收到唤起民众、鼓舞斗志之效!”
  “啊,兄长所见极是,是我疏忽了!”邓伯雄恍然大悟,“那么就请兄长重写一篇,如何?”
  “其实我也从未写过白话诗文,暂且试试看。”易君恕道,于是展纸磨墨,提笔想了片刻,写道:
  中华自古文明国,礼义之邦五千年。
  谍料近世风云变,海外开来鸦片船。
  毒雾妖氛染净土,英夷寻衅起烽烟。
  一战割我香港岛,二战夺我九龙滩。
  得陇望蜀蛇吞象,再谋拓界占新安。
  此地是我先民地,此山是我祖家山。
  新安百姓不受辱,不怕洋鬼洋枪洋炮铁甲船。
  你出力,我出钱,你拿锄,我拿镰。
  大刀长矛揭竿起,十万旌旗斩楼兰。
  雪我国耻抒正气,保我河山保我权!
  男儿生死泰山重,拚将热血染红棉!
  邓伯雄在一旁看他写毕,读了两遍,朗朗上口,说道:“好!想不到顺天府举人写出了这样通俗而又动人的文字,抒发百姓心声,多谢兄长了。这首歌就叫它《抗英保土歌》吧,我拿去请人雕版翻刻,印它千万张,传遍新安大地!”
  两人正谈说间,龙仔匆匆走了进来,叫声:“少爷,易先生!”
  易君恕和邓伯雄抬起头来,见龙仔身后还跟着进来一个女子,竟是林若翰府上的女仆阿惠。
  “阿惠!”易君恕一愣,“你怎么来了?”
  “易先生,邓少爷!”阿惠向他们行了礼,说道,“先生出来的时间久了,牧师和小姐不放心。牧师要宽叔来请先生回去,小姐说,让阿惠去吧,阿惠过年都没回家,正好借这个机会回去看看。”
  “噢……”易君恕答应了一声,眼前浮现出香港花园道松林径的那座翰园,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去年秋天,他在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之中死里逃生,林若翰对他有再造之恩,翰园是他危难之中的藏身之地,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也不能忘怀。然而,正是在那里,他认识了香港,真切地感受到了身处“故国山水,异邦城阈”的屈辱、压抑、孤独和愤懑。他感激林若翰的收留和庇护,却又时时想摆脱他,渴望着回到自己的同胞中间,挺起胸膛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而不必总是察看着洋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自己的每一句话,常常言不及义,欲说还休。在那座翰园,他和素昧平生的倚阑小姐相处了数月之久,经历了风风雨雨,亲眼看见了这个孤僻、高傲的女孩子人生的大起大落、翻天覆地,他们之间从彼此的冷漠、隔阂到沟通、理解,并且在不知不觉之中建立了类似师生又仿佛朋友的真诚友谊。半个月前,当他像飞出牢笼一样迫不及待地离开香港前来锦田的时候,从倚阑的神情和话语,他已经隐约感到她难以表述的依恋之情;今天看到她派来的使者阿惠,自己也怦然心动,唤起了好似久别故友的缕缕思念……
  “阿惠,翰翁和倚阑小姐近来都好吗?”他问。
  “小姐还是每天读书写字,温习先生教给她的功课,”阿惠说,“牧师倒是比以前忙得多了。他们都很挂念先生,一再嘱咐我,请你赶快回去!”
  “嗯?”易君恕又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我倒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阿惠寻思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哦,我走得急,差点忘了,牧师还让我给你带来一封信呢!”
  “信?”易君恕急切地说,“快拿给我看!”
  阿惠从上衣大襟里掏出了那个折起来的信封。易君恕迫不及待地接过去,展开信封,上面竟空无一字。心里纳闷儿,便急急地打开来,抽出信纸,只见那张白纸上仅仅写了四个字:“请速返港。”也无上下落款,但一望而知,那用鹅管笔书写的汉字出自翰翁之手。这封信如此简略,显然是在阿惠临行之前,林若翰才匆匆写就的,但他为什么这样急迫呢,以至于连书信格式都不顾了,这在一位“汉学家”来说,是难以理喻的。
  一定是出了什么急事!这个念头在易君恕的脑际闪现,便不能心安了。
  “伯雄,看来,我必须马上回香港去!”
  “君恕兄,”邓伯雄两道浓眉紧锁,神色悒郁地看着他,“不瞒你说,我把你请来,就没有打算再送你回去!割让香港是中国至今尚未雪洗的耻辱,每当我跨过海峡踏上那片土地,就感到痛心疾首,兄长恐怕也是如此吧?你刚才写的这首《抗英保上歌》说得再明白不过了:”雪我国耻抒正气,保我河山保我权!‘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就是为了不让新安也沦为香港那样的命运!现在,这件大事刚刚开头,你怎么能走呢?“
  “是啊,自从来到锦田,我感到就像回到自己的家,香港那个地方,也真是不想回去了!可是,翰翁如此急迫地催我返港,料定必有大事,他可不仅仅是一个传经布道的牧师啊,现在正在协助骆克,准备接管新安县……”
  “嗯!”邓伯雄沉吟道,“既然如此,兄长不妨去看一看再说……”
  易君恕看看窗外,太阳已经偏到西南,便向邓伯雄、文心瑜夫妇辞行,赶早上路。
  邓伯雄吩咐备轿,并且派龙仔护送易先生。龙仔在腰间藏好了匕首,让轿夫带着准备回来赶夜路的火水灯和干粮,立即登程。
  邓伯雄陪着易君恕出了吉庆围,一直送到路口,两人才拱手而别。
  “兄长一路上多加保重,我等着你回来!”
  “伯雄放心,如果没有什么变故,我很快就返回锦田!”
  易君恕上了轿子,由龙仔护送,沿着来时路线,往东南而去。回头望着清清的锦田河和巍然矗立的吉庆围,觉得像是离家远行。半个月的时间,他对这里的锦绣山水和纯朴乡民已经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无家可归的天涯游子在这里找到了第二故乡,当然还要回来的!
  轿子进入邻近锦田的八乡,过了上村石头围,乡间土路分了岔,一条往东,沿林村谷通往粉岭、大埔方向;一条往南,经石岗村通往翻越大帽山的山路。
  “易先生,”阿惠说,“我不能再送你了,就从这里去大埔,回家看看阿妈和我的兄弟,明天再回香港。”
  “阿惠,你好久没有回家,何必这么匆忙?不妨多住几日,翰翁和小姐那里,由我去说,”易君恕说,想到阿惠即将和寡母幼弟团聚,心中又生出一番感慨,便从身上取出几枚港币,递了过去,“这点钱虽然不多……”
  “哦,不,先生,”阿惠惶然说,“有先生的一句话,阿惠就感激不尽了,怎么敢要你的钱?先生出门在外,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我们家里再难,总还是本乡本土,再想办法吧……”说着,忍不住喉咙哽咽了。
  “拿着吧,阿惠,虽然杯水车薪,也聊胜于无,”易君恕执意说,“不然,我于心不安!”
  “多谢先生!”阿惠也就不好再推辞,便伸开两手,接过了那一把叮当作响的港币,两眼涌出了泪花。
  他们就此分手,阿惠伫立路口,目送着那顶轿子载着易先生迤逦南去,匆匆奔往香港的方向。
  第十二章 山雨欲来
  夕阳衔山,晚霞映红了零丁洋,港岛笼罩在苍茫暮霭之中。
  翰园的镂花铁门里,阿宽站在门房前,眺望着松林径方向。小楼前的草坪上,倚阑拖着曳地长裙,手里捧着一本书,独自缓缓地踱步,而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盼望着易先生早些归来。从元宵前夕易先生离开翰园,到现在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她已经觉得太久太久,仿佛过了一年。每天早晨,她走进餐厅,只有dad和她共进早餐,易先生的座位空着,她便觉得食而无味。饭后上楼走进书房,也看不到易先生那熟悉的身影,听不到他那琅琅的诵读声,只好把他过去教过的诗篇,读了又读,写了又写。夜晚,她常常失眠,一个人走下楼来,披着月光在院子里独自徘徊,抬头望望易先生的窗口,一片漆黑,再也看不到他夜读的灯光,心中无限凄凉。家里不是还有dad吗?不是还有宽叔吗?有他们关心她、疼爱她、难道还不够吗?不,没有人能代替易先生,dad不能,宽叔也不能,他们给予倚阑的是慈父般的爱,而父爱并不是一切,家里少了一位易先生,好像变得空空荡荡,倚阑的心就像飘浮在空中,没有了依托,寂寞难耐。十八岁的少女有生以来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感,她感到自己已经离不开易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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