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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补天裂-第11章

小说: 补天裂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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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责任由臣自负。可是,香港拓界之事,早在今年二月,庆亲王已向英使作出许诺,李中堂与英使谈判也已两月,虽还未签字画押,但条约的框架已成,而且英使与李中堂约定《专条》自西历7月1日生效,还要到英国京城换约,日程迫在眉睫,臣纵有炼石补天之心,也办不到了!”
  李鸿章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刻,翁同龢能讲出这样几句话,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最后还是归于垂头丧气,无所作为,无论他真正的动机如何,也多多少少替李鸿章道出了此事的艰难,使他的尴尬处境稍稍得以改善。
  “唉!”光绪皇帝失望地叹了口气,“事情怎么办得这样糟,成了一局死棋!难道再无转圜之机了吗?”
  “皇上,”李鸿章不失时机,赶紧说,“若有转圜之机,臣岂能放过?两个月来,臣与英使苦苦周旋,才得以保留九龙寨城,以及附近码头、道路,何敢奢望其他?那窦纳乐声言,中国既然准许俄国租借旅大,德国租借胶州湾,法国租借广州湾,就应该准许英国拓展香港界址,不然,则逼我与俄、德、法废的!皇上试想,覆水难收,这哪里能办得到?如果拒绝英国要求,窦纳乐必然指责我言而无信,挑起事端,进而引起列强为维护各自在华利益而争斗,那么,危险的不是列强,而是我大清啊!”
  光绪皇帝沉默了。他近来读康有为所荐图书,对寰球各国,有所了解,欧洲列强瓜分非洲完毕,已将矛头转向东方,大清国成为众矢之的,势如累卵。他决意变法,试图使大清死里求生,哪里还有力量对付列强的万炮齐轰?如果世界大战在中国打起来,神州大地必将陷入一片混乱,不要说变法,连国家的主权能否保住都难说了!
  “这么说,香港拓界之约,非签不可吗?”皇帝沉吟良久,喃喃地说。
  在他的身旁,翁同龢默默无语,只是摇头叹息。
  “皇上,臣知道,圣祖传下来的疆土,皇上连一寸也舍不得丢掉,可是今非昔比,国事艰危,又可奈何?既无万全之策,也就只好断一肢而保全身了!否则,乱子闹大了,将不可收拾!”李鸿章边说边眯起那双泪囊稀松的昏花老眼,观察着光绪皇帝的神色,“臣怕的是,一旦烽烟燃起,皇上责怪臣等,而皇太后就难免要责怪皇上……”
  光绪皇帝心中一阵惊悸,皇太后冷若冰霜的那张脸猛地闪现在他的眼前!从当年甲午之战、乙未议和,他已看得清清楚楚,在皇太后的心目中,大清国的辽阔国土比之小小的颐和园,浩瀚的海域比之清浅的昆明湖,都太不重要了,何况弹丸之地香港的“拓界”?这件事情,纵使光绪皇帝毅然否决,也难以通过皇太后那一关。如果真像李鸿章所说的那样,由香港拓界而引起战火,那么,皇太后对皇上就不仅仅是斥责,废黜他的皇帝之位也是轻而易举的!
  “李鸿章!”
  “臣在。”
  “你把《专条》和地图留在这里,”光绪皇帝的语气低沉得多了,“朕……还要恭请皇太后御览。”
  李鸿章心里明白,皇上已经默许了《专条》,但又不想承揽这项责任,而是打算推给皇太后,正如当年签订《马关条约》之前的推来推去一样。
  “皇上,”李鸿章耐心地等到了这最后的时刻,才说,“前天,臣等与窦纳乐谈判定稿之后,将稿本缮写了两份,一份进呈皇上,一份进呈皇太后。”
  “噢?”光绪皇帝没有想到李鸿章早已作了两手准备,吃惊地看着他,“皇太后可有批复?”
  “启奏皇上,昨天,颐和国传过话来……”
  “说什么?”光绪皇帝屏住呼吸,急切地等待着那个仿佛从天庭传来的声音。
  “皇太后说,”李鸿章缓慢而清晰地回答,“我已然归政,让皇上快点儿打发了洋人算了!”
  就这么一句话,遣词用字,连语气都绝对是皇太后风格,李鸿章复述得十分传神。这句话,从颐和园飘到总理衙门,再从总理衙门飘到紫禁城,只能用耳朵聆听,并没有白纸黑字可供查询,却至高无上,难以违抗。前半句称自己“已然归政”,后半句却又在向皇上下命令,“让皇上快点儿打发了洋人算了!”至于怎么“打发”,又没有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必须照办,又抓不住把柄,光绪皇帝在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步试图请老佛爷定夺,以摆脱自己的失土责任,而人家早已把这条路在前头堵死,他被皇太后和李鸿章给耍了,姜还是老的辣!
  光绪皇帝无可奈何地伸出手去,拈起身旁几案上的朱笔,低低地说了声:“拿来……”
  “嗻!”李鸿章撑着虚弱的老骨头,从地上爬起来,把手里的《专条》和地图又重新呈上。
  光绪皇帝迟疑地望望翁同龢。
  翁同龢避开他的目光,垂下头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列祖列宗,皇天后土!”光绪皇帝执笔在手,仰天长叹,“当年,道光爷在遗诏中说:”深以弃香港为耻‘,至今,朕未能雪此国耻,收复香港,竟然又亲手租让国土,罪莫大焉,朕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天下黎民啊!“
  “皇上,皇上……”侍立在一旁的翁同龢望着痛苦已极的皇上,也不禁潸然泪下。
  “我大清国已到了生死关头,如不厉行变法,救亡图存,恐怕就要像康有为所说:”不忍见煤山前事‘,’求为长安布衣而不可得‘!翁师傅,你快些起草《明定国是诏》,朕不能再等了!“
  “遵旨!”翁同龢泣涕拜道,“皇上放心,臣尽快草就此诏,呈送御览,择吉颁令天下!”
  “皇上,”跪在御案前的李鸿章还在眼巴巴地望着光绪皇帝,焦急地等待朱批,“这《专条》……”
  光绪皇帝默然不语,那双深褐色的眸子失神地望着养心殿的红柱雕栏、金碧藻井。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他垂下头来,久久地注视案上的那份《展拓香港界址专条》,手中的朱笔仿佛有千钧重量,只要这一笔落下去,新安县境大片土地就被割裂了。
  两行清泪顺着他那白皙光洁的脸颊缓缓流下来,流入薄薄的嘴唇,那泪水成威的,涩涩的。
  握笔的手在战栗,笔锋蘸满朱砂,殷红如血。
  朱笔终于落了下去,在白纸上留下四个字:“依议,钦此。”
  三天之后,6月9日,夏历四月二十一日,中、英《展拓香港界址专条》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正式签字生效。代表中方签字的是“大清国太子太傅文华殿大学士一等肃毅伯李”即李鸿章,和“经筵讲官礼部尚书许”即许应骙;代表英国签字的是“大英国钦差驻扎中华便宜行事大臣窦”即窦纳乐。
  每日出版的黄皮《京报》随即刊布了《专条》全文和皇帝的朱批。
  报国寺前的小院里,易君恕手捧《京报》,不禁失声痛哭,为他的挚友邓伯雄,为那片失去的国土,也为那位不幸的皇帝。
  第三章 书生论政
  戊戌年因为多了一个闰三月,阴历和阳历的差距就拉大了,到了五月中旬,已经进入阳历7月。北京城炎热而沉闷,饱胀的空气仿佛浸透了油,一点火星就可以燃起冲天烈焰。
  午后炽烈的阳光把菜市口“丁”字街照得白花花一片,鹤年堂门前的国槐树枝干低垂,叶子都晒蔫了。药铺廊檐下面新添了一口大缸,盛满清热解暑的酸梅汤,任客饮用,不取分文。这是鹤年堂掌柜的一项医德,也是招徕主顾的一件法宝。“要吃丸散膏丹,请到同仁堂;要吃汤剂饮片,请到鹤年堂。”买卖的信誉一半是自己创出来的,一半是主顾捧出来的,主顾是生意人的衣食父母。鹤年堂的东家深谙此道,所以对主顾格外恭敬,即使不买药的人路过门口,也请你白喝酸梅汤。喝的是鹤年堂的字号,扬的是鹤年堂的名声。
  这就挤了栓子的生意。栓子卖的都是节令小吃,秋冬天卖萨其马、艾窝窝,春天卖豌豆黄儿,夏天卖凉粉儿。这会儿就离开鹤年堂门口的老地盘儿,把独轮小车顺“丁”字街口往西推,在路南房檐下的荫凉里支下摊子,“凉粉儿!酸辣凉粉儿哟!”这吆喝声,在鹤年堂听来,就显得远了。
  鹤年堂店堂里,易君恕坐在柜台外边的椅子上,等着伙计抓药,闷闷地想着心事……
  近来,朝廷里发生的一桩桩大事,令人目不暇接。就在李鸿章与窦纳乐签订《展拓香港界址专条》的前数日,恭亲王奕訢寿终正寝。“鬼子六”之死,对于光绪皇帝变法维新未始不是一件好事,走了一位顽固守旧大臣,便减少了一份阻力;然而对于他的皇帝之位,却又增加了一份威胁,爱新觉罗家族这位最年长的王爷撒手西归,皇太后若要废黜皇上,也就更少了顾忌。形势逼人。皇帝在朱批香港拓界《专条》之后,便颁布《明定国是诏》,厉行变法。变法第三天,侍读学士徐致靖向皇帝保荐工部主事康有为、广东举人梁启超、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等通达时务人士。然而,变法刚到第五天,为皇帝起草《明定国是诏》的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帝师翁同龢在他六十九岁诞辰之日却突然被开缺回籍,同时宣布:授荣禄署理直隶总督;嗣后凡赏二品以上文武廷臣须具折诣太后前谢恩;皇帝将于今秋恭奉皇太后赴天津阅兵……。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
  鹤年堂老掌柜摇着芭蕉扇,从里边走出来,一眼瞧见易君恕,亲切地打个招呼:“哟,易先生来了,老太太的贵恙好些了吗?”
  “噢,老掌柜,”易君恕从独自遐想中被惊醒,也只好客气地应酬,“家母是长年老病,需要慢慢调理;自从换了您赐给的方子,倒是见轻了一些,我还要多谢您呢!”
  “哪里,哪里!治病救人是本店的宗旨,还提什么‘谢’字?”老掌柜笑眯眯地说,“不过,易先生,我倒是早就想敬求您一幅墨宝,挂在店堂里,为这三百年老店增光!”
  “哦,老掌柜过奖,”易君恕忙说,“贵店早有镇店之宝,我哪敢献拙?”
  他转过脸,望着店堂里左右两根抱柱上的一副金漆楹联,“欲求养性延年物,须向兼收并蓄家。”据说,书写此联的乃是明朝嘉靖年间兵部武选员外郎杨继盛,字仲芳,号椒山,因上书弹劾权相严嵩十大罪状,下狱三年,受酷刑,被杀。
  “杨椒山是一位不畏权势、宁折不弯的铁汉子,字也写得极有气势,贵店留有他的遗墨,足可引为自豪!”易君恕感叹道,“可惜,店门口那块‘鹤年堂’匾却是严嵩的手笔,这两个死对头,一忠一奸,怎么好共处一堂呢?老掌柜若是把严嵩的字取下,我一定替您重写一块匾!”
  “那是本店的金字招牌,可摘不得!”老掌柜笑道,“易先生,您也忒较真儿了,甭管哪朝哪代,朝廷里头也不会一水儿清,总是有忠有奸,就好比我这药铺里,有补药,也有泻药!”
  “嗯?”易君恕听他这个比喻,心中一动,沉吟道,“朝廷,药铺……”
  “您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么个理儿?”老掌柜说,“咱们眼前的事就是如此,皇上要变法,给大清国开了一服补药,起用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皇太后马上给他下一剂泻药,把皇上的师傅翁同龢打下去了!
  易君恕暗暗吃惊,朝廷里错综复杂的权力争斗,倒被这位中药铺老板一语破的!
  两人正在闲谈,店门口进来一位主顾。此人年约三十出头,身材不甚高大,宽脑门,高颧骨,厚嘴唇,高耸的眉弓下,一双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头戴青缎便帽,身穿一件浏阳圆丝细夏布长衫,脚蹬双梁布鞋。进了店门那几步走,呼呼生风,不经意地带出身上的“功夫”。
  “来了您呐?”老掌柜暂且中止了闲谈,上前招呼道,虽然是生客,也笑脸相迎,“这位先生,您是抓药啊,还是来歇歇凉儿?”
  “抓药。”那人递过来一张方子,一口京腔地说,“劳驾,您给抓快点儿!”
  “好嘞,”老掌柜伸手接过方子,“您坐下歇会儿,这就给您抓,说话就得!”
  那人却不坐,双手背在身后,抬头浏览着店堂,目光落在了镌刻着杨继盛遗墨的抱柱上,细细地观看。
  自从那人一进门,易君恕就在一旁打量着他,依稀觉得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待到那人背手而立,凝视抱柱上的楹联,猛然从那副神情辨认了出来,不觉倏地站起,试探地问道:“这位先生,请问您可是贵姓谭?”
  “嗯,”那人蓦然回首,“不错,先生怎么认识我?请问您是……”
  “复生兄,”易君恕兴奋地叫道,“您不认识我了?我姓易……”
  “姓易?”那人端详着他,“看你的面目,和易元杰老伯十分相似,莫非你是君恕小弟?”
  “是啊,是啊!”
  “你真是君恕?”那人一阵惊喜,“多年不见,你长大了,一条男子汉了!”
  两人四手相握,激动不已。
  “复生兄!”易君恕说,“我从《京报》上看到皇上谕令,便知道您要进京了……”
  “我刚刚到京,亲朋故旧还没有来得及一一看望,”那人说,“今天得通贤弟,真是太好了!”
  旁边,老掌柜和伙计们听他们左一个“皇上”,右一个“谕令”,惊得张口结舌!老掌柜把手里的药方交给伙计,连忙问易君恕:“易先生,请问这位爷是……”
  易君恕说:“这是现任湖北巡抚谭大人的三公子谭嗣同,字复生……”
  “哎呀,您就是谭大人?”老掌柜不等他说完,就惊叫起来。其实他对于远在天边的那位湖北巡抚谭大人倒并不在意,而眼前这位年轻的谭大人却令他肃然起敬,此番奉诏进京,眼看就要大红大紫,老掌柜在京城地面混事,对此等新贵敢不巴结?“谭大人,小人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迎迓,您多多包涵,我这儿给您请安了!”说着,就弯腰打千儿。
  谭嗣同忙扶住他:“哦,不敢当!”
  “哪里,该当的!”老掌柜不知说什么才好,慌忙掸了掸椅子,请谭嗣同坐下,又朝柜台里头嚷道,“沏茶!”
  伙计端出两盏盖碗茶,摆在两张椅子之间的茶几上,连易君恕也叨了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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