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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相思门-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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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长歌虽然已经听苏妄言说起过了,却还是禁不住心悸。
  王随风几人心里本就有鬼,此时陡然见了那个人头,更是骇然,连呼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靠着身后棺木瑟瑟发抖。
  赵老实更是吓得几欲昏死,双膝一软,就冲着那人头跪了下去。
  花弄影见了那人头,猛地一颤,像是忘了颈上的利剑,情不自禁往前微倾。那剑锋利,立时在她颈上留下一道划痕。殷红血丝顺着锋刃流下,花弄影却只怔怔望着骆西城的人头,满目痴迷,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意。
  马有泰面色惨淡,用手指着那人头,筛糠似地发着抖:“骆……骆大侠……”
  凌霄一面用手抚摸着骆西城的脸,一面低叹道:“马总镖头还认得他?唉,这么多年,他一点都没有变,我却已经老了……”
  马有泰只是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凌霄怅然一笑,道:“马总镖头、王大先生、赵老板,你们不必担心,我请几位来,只是想弄清楚当年有些事情,并不是要找三位报仇——我心里明白,他的死,其实不关你们的事,你们虽有错,但或许我比你们还要错得厉害……我请几位到长乐镇相聚,并无恶意,不过是想听听各位的心里话,弄清楚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语罢一叹,又转头看向苏妄言,凝视他许久,跪倒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
  苏妄言慌忙起身去扶:“凌夫人?”
  凌霄眼里泪光微闪,低声道:“苏大公子,你为我奔走,凌霄心里感激,苏三公子有大恩于我,我也一天都不曾忘记。只是在我心里,什么都比不上他,不得已,只好有负二位了。这三个头,就当是我给你和苏三公子赔罪吧……”
  苏妄言闻言一怔,伫立许久,只觉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像是连自己都忍不住为她酸楚。正怔忪,韦长歌在他肩头轻拍两下,走上前扶起了凌霄,柔声道:“凌大小姐何必如此。”
  凌霄强自一笑,只是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吸了口气,回身面对花弄影,道:“花姐姐……”
  花弄影肩头微震,抬起头来,眼神瞬间一阵迷茫,但只一瞬,那些痴迷,那些惘然,便已敛得干干净净,像是忘了利刃当前,依旧神态从容,落落自如道:“凌大小姐,别来无恙否?”
  便如故人重逢,寻常寒暄。
  “多劳姐姐惦记,你那一掌还打不死我,不过养了三五年,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姐姐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还不是老样子,死不了。倒是大小姐你,苍老了许多。”
  “……一晃已经二十年了,哪儿能不老呢?”
  花弄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一向把你当妹子疼,若是叫他见着你如今这副落魄模样,不知又该多难受了。”
  话未说完,凌霄霍然抬头,紧咬下唇,眼中又是嫉恨又是愤怒,恨恨瞪着她。
  花弄影面无表情,身形微微一动,像是想要踏前。
  凌霄冷笑一声,道:“花姐姐,这剑利的很,还是小心点好!”
  花弄影瞥了眼架在颈上的利剑,也冷冷笑道:“大小姐以为这样就能制得住我?别忘了,花弄影之所以变成了今天这副样子,还是拜你所赐。”
  “我当然知道,这一剑若是刺在姐姐心口,姐姐只怕连眼都不会眨一下。”凌霄一双妙目顾盼盈盈,向着花弄影粲然一笑。“只不过,我若是一不小心,把姐姐的头砍了下来,你说会怎么样?到时候,你只剩了一个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死不了,又活不得,那情景,真是想想都觉得有趣!”
  苏妄言听到此处,心中一动,想起方才赵老实也曾说过,花弄影是个“不人不鬼的怪物”,讶疑之下,只凝神听着她们的对话。
  韦长歌虽不明其意,但听她说得恶毒,不由得皱了皱眉。
  花弄影脸色微变,半晌道:“大小姐模样虽然变了,心机倒还是一样深沉。我实在没料到你竟真敢大摇大摆躲在门后。你就不怕我当真开门吗?”
  “他总夸你冰雪聪明,我听得惯了,姐姐的聪明自然也就记在了心上。险是险了点,但若不冒险一试,又怎么能制得住你?”凌霄深深吸了口气,笑了笑:“实不相瞒,这法子乃是公子教我的……”
  花弄影目光转动,着落在滕六郎身上。
  苏妄言看了看那忘世姑娘,又看了看滕六郎,灵机一动,脱口而出:“王家先生,原来是你!”
  滕六郎顺手斟了碗酒自饮,但笑不答。
  韦长歌若有所思,忽而一叹:“妄言,你怎么还不明白?事情从你收到梅园雅集的那一天请帖就已经开始了。”
  苏妄言不由愣住。
  韦长歌长身而立,淡淡一笑:“如玉公子,当真不负‘天下第一聪明人’之名。”
  滕六郎微笑道:“都是江湖上的朋友抬爱,倒让韦堡主见笑了。”
  苏妄言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终于明白过来,恍然呼道:“君如玉——你是君如玉!”
  滕六郎略一欠身,轻描淡写地道:“是王家先生,也是君如玉——苏大公子,多有得罪,还请恕罪。”
  他口中虽说“恕罪”,面上却是神情自若,半点没有需要谁来“恕罪”的样子。
  王随风几人都大是吃惊。只觉这眼前的男子虽然明明还是那个脸色青黄、其貌不扬的客栈老板,却不知为何,又像是整个换了一个人似的,光彩摄人,顾盼自雄,从他身上,哪里还找得到方才那个中年病汉的半点影子?
  苏妄言怔忪许久,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抬起头,目光灼灼,望定君如玉:“梅园主人、王家先生、滕六郎滕老板,哪一个才是如玉公子的真面目?”
  君如玉只笑,不应。
  一旁,他们三人这一番对答,花弄影与凌霄却都像是没听到,一个神情复杂,一个恨意深切,彼此都不开口,只是瞬也不瞬地盯着对方。
  苏妄言还要再问君如玉,却听凌霄轻轻的、长长的叹了口气,只得暂时收了满腹疑问,听她要说些什么。
  凌霄露出一个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微笑,缓缓道:“花姐姐,难得我们今天能再聚在这来归客栈,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吗?”
  花弄影没有说话。
  凌霄又笑了笑,问:“花姐姐,你还记不计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花弄影好一会儿才应道:“怎么不记得……那天晚上,你骑着马来找他,你站在门口,一身男装,背着长弓,大小姐那日的模样,真是好生标致……”
  凌霄禁不住微微笑起来,道:“可不是吗?我连夜从家里跑出来,披星戴月地赶路,就是为了来找他。不过那天晚上,也实在叫我难过极了……那时候,我还以为一生都不会再有那样的伤心难过了。却不知道那以后叫我伤心难过的事情,竟还有那么多!一桩桩,一件件,都叫人刻骨铭心……”
  停了片刻,喃喃道:“可明明叫人这么伤心,为什么我却偏偏舍不得忘?非得时时刻刻想着、念着、记挂着,倒像是只有在那伤心痛楚的当口,才知道自己是活的……是不是我前辈子欠了他,这辈子就该受这样的煎熬?”
  门外,冷风贴地卷过。
  你可曾为谁伤心过?那叫你伤心的是什么人?是谁叫你伤心难过,却又叫你离不开,舍不得,放不下?
  这一刻,两个女子,都不约而同地,静静看向了男人的头颅。
  灯火下,男子面目宛然,那早已看得熟了的脸上,似乎还挂着淡淡笑意。
  ——你为谁伤心过?
  这个雪夜,又是谁让你怀念?
  细碎往事,纷乱地涌上心来,在那当中,似乎分明的有种萧瑟感觉,叫指尖渐渐泛冷,叫青丝根根斑白,就像是外间那霏霏的雪花此刻全都打在了人身上,融化的时候也就消磨了胸口那一口缠绵热气……
  凌霄闭了闭眼,伸手将旁边一副棺盖上的浮尘拂去了,有些疲倦地坐到了棺盖上。
  “花姐姐,你恨我,我知道!我不瞒你,这么多年,我也没有一刻不在恨你!只是有时想想,人活一世,能有多少个二十年?你我这样相争,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又有什么意思?唉,这么一想,倒叫人灰心起来……”
  花弄影漠然回答:“这两年,这鬼地方总算平静了些,我也以为你是死了心了,没想到今晚你倒亲自回来了。凌大小姐,你要真的放得下,又何必回来?”
  “……你说得对,要是真放得下,又何必回来……可是你叫我怎么放下……又怎么才能放得下?”凌霄看着花弄影,满是凄凉地笑了。
  她还记得,那个晚上,十六岁的她倚着栏杆看见他,隔着冷寂月光,面目都是模糊,似被什么人有意遮拦了,狰狞或齐楚,温婉或睚眦,种种样貌、种种神情尽皆无从揣测,一起落在混沌里。
  又觉得那人目光于弹指顷越过万千沟壑就在眼前。
  满座皆寂,满院都冷清,却因那一道身影,平添了光彩……——
  心越跳越快,仿佛什么东西呼之欲出,隐约有种预感,似乎是,只要这时候赶上去,这一生一世,便都水落石出。然那一步偏偏重如千钧,又譬若被梦魇住了怎么都动不了。
  只觉那一刻至近至远。
  只觉那光阴至长至短。
  然而,红颜一春树,流光一投梭。任你如花美眷,原来都浸在似水流年里——才在目光流眄,顾盼之间,廿载年光却已悄然流逝去了……
  苏妄言心中满满的都是疑问,见她们二人又是好半天都不说话,轻咳了一声。
  凌霄收回目光,微一低首,笑了笑,怅然道:“花姐姐,这些年我总在做同一个梦——梦里面,他就站在这来归客栈里看着我。我隐隐约约的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心里火烧一样的着急!想要到他身边去,却怎么也挪不开步子!
  “他看着我,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总是还没开口,就一刀砍下了自己的头!每一次,我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他的头落在地上,滚过来,还一直睁着眼看我,他发不出声音,那嘴唇却还是动啊……动啊……每一次,我都想,啊,他是有话要告诉我……”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头,不自禁地放柔了声音:“你记不记得出事的那天晚上,他跟我说了什么话?”
  凌霄也不待花弄影开口,自己轻声答道:“他说‘凌霄你记着,这件事,是我自己要为自己做的,实在是我只剩下了这一条路,非这么做不可,跟谁都没关系,你莫怪在旁人头上,将来也不要想着为我报仇’——他这几句话,我一直都记得,可是他为什么这么说,我却越想越糊涂?花姐姐,你可知道,他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西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是要你放过那晚逼他的人,不要为他报仇。”
  凌霄不以为然:“姐姐当真这么想?他的意思,或者真是叫我放过那些人,但这‘报仇’二字,却有些蹊跷。”
  “怎么蹊跷?”
  “他当日是自尽而死,既然是自尽,何来报仇一说?他既然知道那些人都是我爹的部下,以他的才智,难道会不知道他们是受了我的指使?更何况当时的情景,你我都是亲眼所见,那日客栈里里外外许多人里面,哪一个有能耐逼得他非死不可?”
  花弄影深目如幽潭,不起涟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返魂香的消息走漏,他就算能胜过王大先生和马总镖头,我们夫妻也终是不能再有一日安稳了。或许西城是想到这一层,所以心灰意冷。”
  王随风被她这话勾起心事,又是悔恨,又是惭愧。一时间心绪翻腾,猛地站起身来,颤声道:“都怪我一时贪念,鬼迷心窍,害了骆大侠性命!骆大侠看不上我这条贱命,我却没脸活在世上!骆夫人,我这就把命陪给骆大侠!到了地府,再亲自向他请罪!”
  长叹一声,凝气在掌,便望头顶重重拍下。
  事出突然,马有泰,赵老实都一起惊呼出声。马有泰心中有愧,更是面无人色,只道王随风这一死,自己也是难以苟活了。
  便听苏妄言叫了声“且慢”,他声音刚一响起,韦长歌已蓦地出手,电光火石间,将王随风手掌格住了。
  王随风面上一阵抽搐,嘴唇开合,才要说话,苏妄言已笑着道:“王大先生何必如此?”
  韦长歌微微一笑,坐回原处。
  花弄影突地冷冷一笑:“不错,王随风,你何须如此?”
  马有泰、王随风都是一怔。
  花弄影视线转向凌霄,淡淡道:“莫要忘了,将军府的人可是这位凌大小姐领来的——西城他可是一向把大小姐当做亲妹妹看的。”
  唇角微扬,打住了。
  她虽然不再说下去,话里的意思却是人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王随风面色灰败,茫然若失,放下手,只呆呆看着凌霄。
  凌霄默然半晌,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吐出一句话来:“花姐姐,其实你心里清楚,我只会对他好,从没想过要害他。他的的确确是被人害死的,但害死他的,不是我,不是马总镖头和王大先生,也不是辽东将军府。”
  苏妄言侧头想了想,忽而笑了笑,道:“骆大侠那几句话虽然说得古怪,但有一点是错不了的。”
  韦长歌知道他心思,接口道:“总是先有仇人,才会提到报仇这两个字。可骆大侠的仇人究竟是什么人?”
  凌霄道:“不错!他不要我报仇,但他的仇人是谁?他究竟为什么非死不可?二十年来,他的死,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的疑团。这二十年来,我虽四处漂泊,却不曾有一日忘记过这些问题,只是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到答案。”
  停了停,慢慢将众人一个一个看了过来,轻声问道:“王大先生、马总镖头、赵老板,当年的事你们都是亲眼见了的;韦堡主、苏大公子,事情的经过,你们方才也都听说了——你们知不知道,他是为什么?”
  几人都是摇头。
  凌霄道:“我知道,你们心里也都有许多问题,趁着今天大家都在,我便也把我知道的部分原原本本说出来,也请各位帮我解解我心里这个谜团!”
  又向花弄影道:“花姐姐,我有哪里说得不对的,烦你给我指出来。”
  花弄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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