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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狼孩-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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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管它,夜里别让它靠近过来就成。”爸爸说。
  于是,三个大人每到夜晚住宿时轮流放哨,也不再喝酒贪杯。尤其是乌太,为弥补上次的失误,变得很积极很热心,再也没有出现问题,人也变好了许多。我爸许诺他,出了大漠好好答谢他,留两匹骆驼送给他,他更是乐得合不拢嘴。爷爷劝他从此改邪归正,娶妻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戒掉酗酒恶习。他满口答应。
  我们在大漠中已经走了二十多天。
  而那对绿光始终尾随着我们。
  有一次,我们在白天看到了它的身影。沙梁上,它走得摇摇晃晃,已没有了往日矫健的雄姿。显然,长途奔袭,大漠中又找不到足够的猎物和饮水,它渐渐支持不住了。
  “哈,这畜生快完蛋了!”乌太指着孱弱不堪的母狼,幸灾乐祸地喊。
  “它可真顽强,令人佩服,人有时对自己孩子也没它这样爱至骨子里。”爷爷也不禁感叹。
  “回去吧,别再跟随了,你会倒毙的……”爸爸冲那母狼挥手喊,他眼里充满同情和爱怜。白耳也有时冲母狼“呜——呜”地号叫两声,但它不再敢回它那儿了。
  由于小龙变老实了许多,爸爸又把他交给我照顾,他好腾出手来对付母狼的袭击。
  不过,我渐渐地发现了一个秘密。
  我每次喂小龙弟弟肉块或者烤饼,他很快就吃完,“呜哇”叫着还要。一开始我不以为意,以为他肚量大能吃。后来我突然发现,他趁我不注意把塞进嘴里的肉块又悄悄吐出来,压在屁股下边。我暗暗纳闷,他这是干什么?野外生活的习惯,怕不够总要积攒点?我装做不知不去管也不看他,这时候他把屁股下边的食物,从柳条筐底边的一个小洞悄悄拨拉出去!好家伙!原来,他不知何时在柳筐底边抠出了一个小洞,从那小洞往外丢送着食物。显然,那是留给母狼吃的!
  真有你的,狼孩弟弟!
  难怪那母狼这么多天在没有食物的大漠中,一直尾随着我们,原来你在做内线搞里应外合。真是聪明至极。
  我甚至有点为小龙的举动感动。
  我决定保留住他这一秘密,不揭破他,也不告诉大人。反正那母狼体弱不堪,也无法靠近我们,构不成什么危险。继续让小龙弟弟尽他的孝心,悄悄喂他的狼妈妈吧。
  后来我们又走了几日,遇上了沙暴。
  一早,看着东南的那轮带黄晕的太阳,乌太有些紧张,说今天可能起风,早点找一个安全地带宿营。我们就紧催骆驼赶路。到中午时大风追上了我们,遮天蔽日,飞沙走石,天和地浑黄一片。呼啸狂卷的风,把一座座沙丘抛上天空,又在一片片洼地上堆起沙山,风卷沙,沙助风,转眼间改变大漠中的地形地貌。风沙击打着骆驼,让人睁不开眼睛。
  “不好,咱们不能赶路了,会迷路的。我知道附近有个沙山洞,咱们去那儿躲一躲吧。”乌太用手把着风镜,对爸爸他们说。由于张口说话,他灌了一嘴沙子,“噗噗”地吐起来。
  “好,那咱们快去,避过这大沙暴再走。”爸爸和爷爷都同意。
  我们费了很大劲,在风沙中搏斗到傍晚,才找到那个山洞。这是一座离地面才几十米高的沙岩山,周围也有些从沙地上露出尖峰的沙岩沙山,可山的大部分都埋在黄沙下面。山洞里还宽敞,洞壁全是风化风蚀的岩石。爸爸他们把骆驼上的东西全卸下来,搬进洞里,骆驼无法进洞,就把他们拴在避风的岩洞附近的枯树上,在风沙中极艰难地喂给他们豆粮和盐巴吃。
  沙岩洞里很舒服。风沙在洞外肆虐,如千军万马奔驰沙场;洞内却安宁而温暖,心中的惶恐和身上的疲倦都一扫而光。爸爸拍着乌太的肩膀说,你真是个好向导,大漠中的活地图,今晚咱们不赶路了,好好喝几盅。一听有酒喝,乌太高兴了,跑出去抱进来一捆枯树枝,点火弄吃的。
  外边的风沙依旧怒吼着。
  大人们嚼着烤肉喝酒聊天,惟有狼孩弟弟小龙情绪抑郁,闷闷不乐,我喂他东西他也似乎一下子没有了食欲,不理不睬,目光始终盯着洞外。这么大的风沙,那母狼可不好熬啊!我也不由得担心起来。白耳则守在洞口,它不知何因不愿靠近狼孩弟弟。它呆呆地望着洞外,眼神怪怪的,吐着舌头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酒足饭饱,大家要歇息。爸爸出洞察看了骆驼,回洞后又搬些石块半堵了岩洞,然后把小龙弟弟抱出柳筐,放在地上睡得舒服些,但把他的腿和自己的腿绑在一起。
  我们就这样很安稳而放心地睡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按我的计算应该是天亮了,我被尿憋醒,而且旁边的小龙弟弟也不知何时醒来的,“呼儿呼儿”叫个不停。洞口那儿白耳也哽哽地呻吟。大人们过分疲倦再加上喝酒,依旧鼾声如雷。
  洞里此刻听不到外边的风沙呼啸了。我奇怪,难道风停了?我迷迷糊糊地走向洞口,想出去撒尿。可我找不到洞口了,摸摸索索到原先洞口的位置,一摸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原来,洞口被流沙堵死了!
  “爸爸!爷爷!”
  我赶紧跑回去,推醒爸爸和爷爷他们。
  大人们跑到洞口一看也吓呆了,动手搬开原先堵的石块,流沙哗哗往里流进来。爸爸他们拼命挖沙,可挖多少流进来多少,洞口外头不知堆积了多少吨流沙,有可能填满山洞还是打不通。
  洞内空气渐渐变得稀薄了。大家都感到呼吸困难,胸口窒闷。
  挖沙子的爸爸不敢再挖下去了,一是呼吸不畅浑身乏力,二是再挖下去非把自己埋葬在沙里不可。
  “天啊!为什么这样?这是老天绝我们活路啊!”爸爸拍打着沙子,又爬回洞里,抱住我和小龙绝望地喊叫,“孩子,爸爸对不起你们,爸爸把你们带进了这绝境!”
  乌太也在一旁,喘不上气地自责:“都怪我,都怪我……”
  爷爷盘腿坐在原地,好像在调匀呼吸,可又像处在昏迷状态。白耳狂哮着,也拼命往外扒沙子,可滑流而入的沙子差点把它埋住,它恐惧地退回来,原地打转,哀叫呻吟。
  爸爸张着嘴,呼吸困难地伸手解开小龙的绑绳,一边低语:“孩子,爸爸给你松绑,这会儿了,应该还你自由了……”
  小龙一获自由也扑向洞口,扒起沙子来。可很快跟白耳一样,被流沙冲回来不敢再碰沙子,呆呆地蹲在原地,向外哀号起来,尖利而长长的刺人心肺的号声,在山洞内绵绵不绝地回荡,也透过流沙和洞壁向外传扬出去。
  我依偎在爸爸胸口,困难地一字一句说:“爸爸,不管怎么样,我们找回来了弟弟,我们死在一起,也挺好……”
  爸爸仍摆不脱痛苦和自责,抚摸旁边的昏迷中的老父亲,看看洞口哀号的小龙,击打起自己的头自语:“我千辛万苦,九死一生,谁想到结局会是这样,害了小龙,害了你,也害了老父亲,害了大家,我是个罪人!呜呜……”爸爸伤心地号啕。
  “爸爸不要这样,我挺佩服你……你是我和小龙的好爸爸……你已经尽了力,尽了做爸爸的责任……”
  我喃喃自语着,渐渐失去了感觉,眼前一片黑暗,那个大脑里胀裂般的疼痛,和胸口上压着块石头般的沉重窒息,一时全部消失,我如一只飞腾的蝴蝶般轻松……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
  时间这会儿是停止的。也许过了千年,也许是转瞬之后。突然,我的鼻孔和胸肺之间有一丝清凉的感觉,是空气!我大口大口呼吸起来,啊,新鲜而充足的空气,正源源不断地流进洞里来。我活动着四肢,坐起来。旁边的爸爸也正在苏醒。有一道亮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是洞口那儿。我终于看清楚,堵死的洞口那儿,从外边挖出了一个洞,空气是从那儿流进来。
  同时,我也看见了一个黑影,正叼着狼孩弟弟小龙往那打开的洞口爬去。是老母狼!啊,这个不屈的精灵。
  我推了推爸爸,轻声说:“爸爸,你快看,是它,是老母狼救了我们……哦,它又要带走弟弟了……”
  “别走……放下我的儿子……放下……”爸爸还很虚弱,有气无力地喊着,冲母狼爬过去。
  “爸爸,要不算啦……小龙属于它的,让它带走吧……小龙跟我们在一块儿多痛苦……就让他们回归荒野吧……”我不知是被母狼的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所感动,还是为了报答它的救命之恩,不知不觉地如此说道。
  “混账!小龙是我儿子!不能让它带走!不!母狼你站住,快放下我儿子!”爸爸怒叫着,还不能站起来的他,情急之下就一边爬着跟出去。
  可是已晚。
  母狼叼拖着开始苏醒的狼孩,已从那亮晃晃的洞口爬出去,在洞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欢快自由的嗥叫。可转瞬间,它那嗥叫声,变成了一阵短促的狺狺狂哮。
  我们都奇怪。出了什么事?
  爸爸第一个爬出那洞口,我和已醒的爷爷、乌太随后。
  于是,我们看见了奇特的一幕。
  我们的五匹骆驼围住了母狼。驼绳都断了,拴他们的枯树已埋进沙子里,显然他们早已挣断拴绳,躲开了风沙。母狼左冲右突,可五匹骆驼就是不让它走。母狼怒极,进攻一只老骆驼,张开大嘴咬过去。可老骆驼更有经验,抬脚便踢翻了母狼,另一匹骆驼也踢了一脚。几个回合,那母狼便被踢昏过去,倒地不起了。而可怜的狼孩弟弟小龙,趴在母狼身上嗥哭起来。这时白耳也蹿过去,围着母狼来回乱转,狂哮不停。
  传说家畜中牛马驴骡都怕狼,惟有骆驼不怕狼,这回我真信了。五匹骆驼齐心协力,轻而易举地制服了这头难缠的老母狼。
  爸爸跑过去,抱住了痛哭不止的狼孩弟弟。
  爷爷仔细检查了母狼的伤势,只是踢断了腿骨,头部也有些伤,生命无碍。此时的爷爷变得非常心善,扯下衣襟扎好母狼的断腿,又包好流血的头部,然后往它嘴里灌起水来。
  这对于一直仇恨这只母狼的爷爷来说,真不容易。
  连狼孩弟弟小龙,也感激地瞅着爷爷的一举一动。
  乌太把骆驼们都牵到一处,又从山洞里搬出驼架等物品。爸爸也重新绑好小龙弟弟,放进柳筐中。
  大难不死的我们,再次准备上路。
  爷爷默默地拖着那老母狼,走进山洞里安置好,又从驼架上拿下足够的生肉还有一桶水,放进洞里去。
  “它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爷爷低语,轻轻摸了摸狼孩弟弟的头。
  然后,爷爷骑上骆驼。
  这会儿,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昨夜肆虐猖狂的风沙都已销声匿迹,茫茫大漠宁静得如熟睡的婴儿,经过大风一天一夜的梳理,那沙线更显舒展优美,那沙峰沙丘变得更为清丽而庄严肃穆,倘若没有经历昨夜的疯狂和死难,人们真以为这大漠从未发生过什么,一直这样亘古的宁静。
  哦,大自然,如此的神秘而伟大。
  第十一章
  一
  一年之后,我们终于回到家乡。
  找回来当狼孩的儿子,爸爸成了英雄。而且狼孩弟弟小龙也成了人们奔走相告的奇闻,成了新闻人物。县市来了一批又一批的记者,上电视上报纸,一时间狼孩成了全地区的热门话题。我们家的门槛被踏破,家里人嘴皮说破,还收到了没完没了无休无止的慰问信、慰问品。
  更糟糕的是,县里还派来了一个医疗小组,说是给狼孩弟弟全面诊治检查,其实是来做实验和搞研究,抢占宝贵而千载难逢的论文原始资料,好使他们功成名就。后来他们甚至想把小龙送到大城市的研究机关观察研究,还说提供给我们家一笔可观的经济补助。
  爸爸拿出猎枪赶走了那些医生、专家或动物学家,再或人兽学家们。如苍蝇般追逐的记者们,也挨了爸爸的砂枪子儿,此时此刻,我非常理解马拉多纳,“狗仔记者”的确很是讨厌。
  狼孩弟弟小龙,更是一直在反抗。
  自打把母狼放进山洞离开后,他就变得沉默,再也不吭声。回到家后,面对摄像机的闪动,他几次冲上去抓碎了机器,有一次甚至咬住了一个女记者的咽喉。
  他不信任任何人,包括披着狼皮来照料他的爸爸。
  妈妈自打见到小龙后就哭,高兴也哭,伤心也哭。有时被小龙咬伤后哭,我真不敢相信妈妈怎么具备了那么多的眼泪。
  奶奶就不一样,她不哭。先也挤了挤皱皱干巴的一双老眼,是干的,没有泪水,就说,唉,这辈子眼泪都哭干了。她放弃哭,就为小龙念经做法事。
  她先做的是为小龙招魂。
  清晨,我见奶奶郑重地捧着一个木碗,里边盛满清水。我纳闷,问:“奶奶,这是啥水,这么珍贵?”
  “圣水,孩子。一半是草尖上的露水,一半是今天第一碗沙井水,珍贵着哪。”
  “干啥用?”
  “招魂,给小龙招魂。”
  “招魂?”我一笑。奶奶的迷信最多,老传统也最多,为看个究竟,我也跟着她进了东下屋。
  狼孩在酣睡。趴卧在让他暂时栖身的铁笼子一角,像一条狼,两前肢向前伸着,头和嘴贴在上边,后腿和腰身蜷曲着。虽然在静睡,一双眼睛却半睁半闭,好像偷看着你,那飘出来的余光是寒冷的,使人不禁惊惧。铁笼子旁,妈妈正襟危坐。屋里弥漫着一股又香又苦的奇异呛鼻的味儿,也飘荡着一层淡淡的青烟。我看见,青烟起自放在铁笼门前的一个洋铁盆子里,那里边烧着一堆谷糠,旁边还插着三炷香。谷糠慢慢引燃,不起火苗,一缕青烟冉冉上升,散发出浓烈的闷香。
  奶奶把那碗“圣水”递给妈妈拿着,自己从一边又拿起一个木碗,上边罩着一层黄色窗户纸。奶奶让妈妈往那黄纸中间的低凹处洒了一些“圣水”。然后,奶奶把手里的木碗轻轻摇动起来。她一边顺时针有规律地缓缓摇动,一边绕着铁笼子转圈,同时嘴里低声哼唱起一首招魂歌,那旋律幽远而感伤。
  归来吧——
  你迷途的灵魂,
  啊哈嗬咿,啊哈嗬咿——
  从那茫茫的漠野,
  从那黑黑的森林,
  归来吧,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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