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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尸鬼-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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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他们离开。唯一可以待在现场的,只有戴着面具被称为“人非人”的人。
  (这麽晚了会是谁啊?)
  灯光从国道的方向缓缓进入村子,仔细一看总共有三辆车。
  静信之所以注意那三辆车,主要是因为他从来没在这种时间看过有人开车进入村子。
  这三辆车的灯光在黑暗之中画出一道弧线,贴着地表轻轻的飘了过来。这是从墓穴苏醒的死者派遣鬼火对他的召唤。
  静信大力的摇了摇头,甩落脑海中浮现的字句。'这和尚异常会妄想……'
  窗户无声无息的关上,静信仿佛看到窗外的灯光静止了下来。
  第一章2
  漆黑的夜色包围山村,柏油路面也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伫立于道路两旁的街灯闪烁着昏暗的灯光,勉强在黑暗之中死守着最後一块光明的领域。在微弱的路灯照耀下,柏油路上的白色标线显得模糊难辨。
  仿佛被吸入黑暗之中的白色标线直指着另一处微弱的光源,那就是位於桥畔的一间小祠堂。祠堂内供奉的地藏石像周围插满无数的蜡烛,若有似无的夜风将烛火吹得摇曳生姿,忽明忽暗的烛光照亮了面无表情、双眼低垂的地藏石像,以及直立在石像身旁的物体。
  与小孩子一般高的卒塔婆。
  卒塔婆的表面贴着以白纸剪成的人形,在烛火的照耀之下,人形仿佛具有生命一般婆娑起舞。阵阵锣声从祠堂的不远处传来。
  卒塔婆正在等待锣声的造访。在烛光的照耀下、在虫声蛙鸣的洗礼之中,卒塔婆正孤独的伫立於祠堂,听着由远及近愈来愈响亮的锣声。
  终於,锣声趁着夜色逐渐逼近。急促的敲击当中混杂着低沉的鼓声,以及为数众多的脚步声。
  夜风吹得烛火不停摇晃,地藏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忽喜忽忧。这时火把的火光终於出现在祠堂的附近。
  漆黑的阴影从田里跃上柏油路面,火光在黑暗之中划出好几个白色的圆圈,赤红的火星更随着火把燃烧的声音不断掉落。消逝在黑暗之中的火光照亮了火把的主人,一群有如异形一般的怪客。
  火把的主人戴着鬼面具,身穿白绢墨染的短和服。这些用手绢将头脸覆盖起来的恶鬼几乎个个都背着一块板状的卒塔婆。当恶鬼跳跃时,黏贴在与小孩子同高之卒塔婆上的纸人就会跟着左摇右摆。
  虫子似乎感受到这股不寻常的恐怖气氛,纷纷停止鸣叫,只剩下锣声、鼓声、火把燃烧声以及潺潺溪流的水声互相交错。除此以外,偶尔还听得到比虫声更为清脆沁凉的蛙鸣。
  恶鬼们开始摇动火把,或是束成一捆的稻草,抬起被卒塔婆压得直不起来的双脚来回跳动,敲响手中的锣鼓,在深夜的道路上昂首阔步了起来。领头的恶鬼扛着与小孩子一般高的稻草人,稻草人被插在竹竿上面高高举起。
  队伍最前方的赤鬼挥舞着手中的稻草人,就像在挥舞长枪一般,最後来到了祠堂的门口。紧跟在身後的恶鬼大概有二十人左右,他们全部挥动手中的火把,边走边跳的通过祠堂,然後抓起地藏像前的供品,沿着祠堂旁边的石阶走下河谷。这时扛着稻草人的赤鬼也抱起祠堂旁边的板状卒塔婆,跟随同伴的脚步离去。正值枯水期的溪流露出大片乾涸的河床,三个黑影正在火堆旁,等待众鬼的到来。
  齐鸣的锣鼓声打破令人窒息的沈默,众人的欢呼声响彻云霄,解除了周遭的紧张。
  “大家辛苦了。”
  火堆旁的老者以洪亮的嗓音慰劳众人。一名男子摘下鬼面具,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还真有点吃力。”
  其他人受到他的感染,也纷纷摘下面具,卸下背後的重担。他们将散落一地的稻草人以及卒塔婆全部堆积起来,然後以手中的火把点燃这座小山。熊熊火焰顿时将纸人吞噬,温暖了冬季乾枯的河床,也照亮了围绕在火堆四周的众人。
  摘下鬼面具的男子全都咧嘴大笑了起来,他们一边高声谈笑,一边将绑在衣角以及挂在脖子下面的小包袱丢进火焰当中。接着只见他们放下手中的锣鼓,或坐或躺在乾枯的河床上休息。
  直到众人都开始休息之後,结城才摘下脸上的鬼面具。完成任务的轻松感让他长长的吁了口气,在附近选了块舒适的石头坐了下来。他解开绑在脸上的毛巾擦拭汗水,甩甩头让沁凉的夜风洗净一身的闷热。
  “辛苦了,拿去吧!”
  罐装啤酒随着耳际的声响出现在脸颊旁边,结城下意识的将啤酒接了过去,顺便将脸转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身穿黑衣、头绑毛巾的男子正对他微笑,那副滑稽的模样让结城忍不住为之莞尔。
  察觉出结城脸上的笑意之後,武藤轻呼了一声,连忙将毛巾拿了下来,神情有些忸怩。接着他自己也拿了一罐啤酒,在结城的身边坐了下来,还不忘以手中的毛巾擦拭汗水。武藤的老脸涨得通红,平时忠厚老实沈默寡言的乡下人,这时却显得相当兴奋,看得出他已经喝醉了。之前绕行全村的时候,想必喝了不少村民奉献的水酒。结城只觉得手中的啤酒透着清凉,大概是武藤事先将啤酒冰镇在溪水里吧?
  “这一趟走下来够累了吧?”
  结城向武藤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我的脚现在简直就不像自己的一样。想不到驱虫仪式居然会这麽累人。”
  “恶鬼真不是人干的。被大家选为恶鬼时,我好几次都想溜回家里不再出门了呢。”结城的回答逗得武藤大笑不已。“游行众本来就是年轻男子的工作。不参加祭典的话,你永远都是村子的客人。”
  结城点了点头。
  结城是在一年前搬到这个村子——也是外场村的。迁移到外场村并没有什麽特殊原因,纯粹只是想住在乡下地方而已。刚好有个朋友专门在仲介外场村的空屋,於是结城就这样搬了进来。不过像结城这种外来移民并不多见,就他所知,也只有自己跟武藤两人而已。武藤是村子里唯一一间小诊所的医疗事务主任,大儿子上小学的时候,才从别的地方迁移过来的。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其实还有不少从别的地方搬迁过来的人,不过那些人几乎都跟外场村有着血缘上的关系,因此武藤和结城对其他村民而言,无疑是不折不扣的外地人。
  “结城先生今年第一次参加啊?”
  语调十分柔和。坐在另一块石头上的男子正转头看着结城。
  “难怪会这麽累。”
  结城对那名男子报以友善的微笑。印象中他应该是在中学任教的广泽老师才对。
  “参加祭奠之後,我才觉得自己总算成为村子里的一份子了呢。”
  广泽拿着手中的啤酒靠了过来。
  “结城先生搬到这来已经一年多了吧?听说您在村子里经营一间创作工坊……”
  “广泽先生言重了,我只不过跟小梓——也就是内人做做木制家俱,或是手染布之类的而已,称不上是什麽工坊。”
  广泽露出微笑,在一旁的武藤却臭着一张脸以手中的啤酒罐顶顶结城的肩头。
  “要不是你们夫妻坚持不冠夫姓,又怎会直到现在才能参加村子里的神事?村子里的人个个都很传统,没办法接受你们那种新潮的思想啦。”
  结城报以苦涩的微笑。武藤就住在结城家附近,结城刚搬来的时候就受到他相当程度的照顾。他只要几杯黄汤下肚,就会把这件事挂在嘴上。
  结城与小梓只是同居的关系,尚未向乡公所正式登记,主要原因是小梓拒绝冠夫姓。结城很能体谅小梓的坚持,他本身也对婚姻制度抱持相当程度的存疑,因此直到现在依然迟迟未去登记。他不称呼小梓为老婆,而是称呼她为同居人,两人唯一的孩子也登记在小梓的户籍,这点当然事先取得结城的许可。外场的村民对他们的做法十分不能理解,刚搬来的时候还曾经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都已经过了那麽久,我想村子里的人大概早就已经习惯了吧?”
  广泽笑得很温和。
  “听说您有位公子是吧?好像还挺大的样子……今年上高中吗?”
  “嗯,我与内人在大学时期就已经为人父母了。犬子念国中的时候承蒙照顾。”
  “不不不,我哪有这种福气啊?令郎已经十六岁了,应该比较懂事了吧?”
  结城不由得露出苦笑。儿子小时候对自己跟小梓有所误解,还因此在学校里受到同学的欺负,动不动就要求自己跟小梓正式结婚。不过升上国中之後,就没听他提起这件事了。结城将儿子的转变解释为对父母的体谅与理解。
  “像两位观念如此新潮的人,想必对乡下地方的生活有许多无法接受的地方吧?比如说女性不得参与神事的限制……”
  结城摇了摇头,否定了广泽的疑问。
  “没那回事,我与小梓对自古流传下来的仪式和规矩向来抱持着一种敬畏有加的观念。其实对我们这种与祭典无缘的都市人来说,祭典的仪式和神事的规矩反而让我们感动莫名呢。”
  “哦,感动啊?”
  “嗯,会让人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每次一想到这种仪式是好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内心就会感到无比的崇敬,毕竟这才是我搬到外场村的主要原因。不过小梓也不是完全没有怨言啦,驱虫仪式只有游行众的人才能从头参与到尾,她直嚷着不公平呢。”
  结城的回答嚷广泽笑得很开心。
  “原来如此。”
  “她一直埋怨为什麽只有男人才能当游行众。其实只要自己扮过一次,就知道这是个很耗体力的工作,女人家根本做不来。”
  广泽微笑颌首,附和结城的说法。
  “这种大热天还要穿那麽厚的衣服,而且还得戴着面具从头到尾把村子走上一圈,没当过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的辛苦。”
  “就是说嘛。对了,这套有点像僧服的服装有什麽特殊含意吗?”
  “所谓的游行众就是从游行上人转变而来的,所以才会穿着这套墨染的服装。”
  “游行上人?”
  “那个稻草人。”广泽转头望了望河床上的火堆,火势烧得正旺。“叫作别当。其实我也是从年轻的副住持那里听来的,详细情形我也不了解啦。”
  “年轻的副住持……”结城从被火光照亮的干河床往山的方向看了几眼。外场村是个被三座山脊团团围绕的小村子,年轻的副住持则是位於半山腰上的菩提寺,继承寺院的年轻副住持以写小说为副业。结城没看过年轻副住持写的小说,不过村民对小说的评价似乎不高,大家都说副住持写的小说没人看得懂'的确看不懂TvT'。然而一提起年轻的副住持,村民的语气就会变得特别温和,这是出自村子里除了一个小说家的骄傲,以及对菩提寺年轻副住持的敬爱。
  “自古以来,农民一直以为害虫和疾病是恶灵所引起的。而在保元?平治之乱时,有个叫作斋藤实盛的武将……”
  “你是指平安时代的保元?平治之乱吗?”
  “嗯。那个叫做斋藤实盛的武将又被称为长井斋藤别当,原本是源氏麾下的武士,後来转投平家的阵营。他为了讨伐木曾义仲沿着北陆道一路北上,最後在加贺筱原不幸阵亡,据说是被稻秆绊倒的关系。死不瞑目的他化身为害虫吃尽天下的稻谷,至今全国各地的农村都保有这种传承,每年夏天都会举行驱虫的仪式,籍以供奉斋藤实盛的亡灵。”
  “原来别当指的是斋藤别当。”
  “根据古书的记载,实盛的亡灵在加贺筱原一带出没的时候,被时宗的游行上人超度。这个故事收录在名为‘实盛’的歌谣当中,从这里就看得出这个传说在当时十分普遍。年轻的副住持说当年别当身边的侍卫就叫作游行众,这就是游行众的由来了。”
  “那鬼面具又要怎麽解释?”
  广泽露出“这也难不倒我”的得意表情。
  “外场村的人将‘僵屍’称为恶鬼。”
  “僵屍?”
  “嗯。这个村子不是盛行土葬吗?自古以来这里就有死人会从土里爬出来危害众人的传说,村民们称之为恶鬼。照理说以恶鬼来供奉别当的亡灵的确有点说不通,不过这里以前就有戴鬼面具身穿僧袍的游行众了。担任游行众的男子一边供奉别当的亡灵,一边在村子里四处走动,据说躲在村子里的秽物和恶鬼就会跟在他们身後,他们再把秽物和恶鬼带到这来享用祭品,然後丢弃。这就是所谓的驱虫仪式。”
  “享用祭品,然後丢弃”结城看了看燃烧的火堆、“难怪要将那些东西烧掉。”
  游行众必须抬着别当四处绕行。以稻草紮成的别当体积十分庞大,重量自然不在话下,担任游行众的村民得抬着这个庞然大物走遍村子得每个角落,籍此安抚四周恶灵,铲除秽物。其他背着卒塔婆的人必须替游行众开路,一行人就这样边走边跳绕行四周,替全村的人扫除害虫以及疾病。背着跟小孩子一样高的卒塔婆,从这个祠堂跳到另一个祠堂,其中的辛苦若不是当事人,是很难体会的。
  “所以外场村的名字其实跟卒塔婆有关?”
  听说外场村的名字就是从卒塔婆来的。听到结城的问题,广泽静静的点了点头。
  “种植枞树制作卒塔婆,这就是外场村存在的意义。”
  每隔一个星期,巨大的卒塔婆就会从原本的祠堂移到另一个祠堂。人们会在从神社求来的纸人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将己身的秽气附在纸人身上之後贴在卒塔婆上面,然後奉献酒食供养亡魂,再由游行众负责收集全村的供品和卒塔婆。贴着纸人的卒塔婆老实说并不怎麽赏心悦目,结城第一次看到卒塔婆的时候,着实被那种阴森的气氛弄得全身不舒服。
  “不习惯的人的确会觉得有点可怕。”
  广泽仿佛看穿心思似的口出此言,结城只能苦笑以对。
  “刚开始的确有些不自在,再加上还要穿着那种衣服在夜里打着火把四处走动,这简直跟诅咒没什麽两样。”
  “诅咒和神迹其实是一体两面的东西,神事就是如此。严格说来,驱虫仪式也算是御灵会的一种,人们为了远离恶灵的骚扰,不得不以美酒和食物来祭祀他们。从这个角度来看,人与神之间的感情似乎也不怎麽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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