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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灶王书-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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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嫮儿无言。如果说是因为身体不适睡不着,他肯定不会相信,也肯定会赶她回去。不过这却不是谎言,因为她的心……和他此刻所在意的那个人,是相连的。她病着,她晓得,不过今时的她,却连同情都不能给,因为她是她的敌人﹗
  “回去吧,或者,你要跟我去看天庆?”这次落水,让身子骨本就孱弱的天庆一病不起,他现正与病魔搏斗,而那也是这两天他一再进出灶房的主要原因。
  “不要,我是来等你的,别赶我。”
  “是吗?”
  “不是吗?我从小就等着你,你离开,我等你回来;你回来,我等你找我,但是我等到什么?每次都是把我往天庆那边推!”她讨厌这种感觉。
  “你认为全是我的缘故?”月色下,他看着她的眸,坦然无隐。而她回望的眼神,却从怨慰到逐渐心虚。“如果是这样,我道歉,因为我以为你早站在他那一边了。”
  “什么叫做我站在他那一边﹖而且那一边是哪一边哪!”她僵持,未久更道:“我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情形,但是我一直知道,你和我是指腹为婚,是未婚夫妻,这一点,你可记得?”
  “我没忘记,但我也记得,和我订亲的嫮儿早香消玉损。”
  “你……这话什么意思?”闻言,她脚下一颠。
  “这话你懂,而我也不须明说。或许你我两家从未再提,但我能告欣你的是,我原本的妻在三岁那年得了热病,成了半痴,隔一年冬夜大雪,她在看顾人的疏忽下,在房外冻了一夜,因此引发其它病症。而在她病痛之间的数月,天庆特爱找她,因为他认为天生弱骨的自己能活到当时,那么虽是半痴却精神颇佳的她定也能脱过那回的病魔,岂知……”
  “你不是说不明说了,那……那还提出来做什么?”原来他和天庆早知道了!而真正不知情,却只有她一人?
  她以为人人当她是金嫮儿,而她也是如此努力地扮演金嫮儿的!她愕然。
  不过,虽然她是在那一场大火中被人救了,而救她的人刚好是到苏州县府上作客的杭州知府,甚至之后被带往苏州知府府邸的她,在一次因缘际会之下,被那困痛失爱女而得了失心疯的夫人当作是金嫮儿,继之以这身分扶养成人。可,这也并不代表婚约就是失效的呀!
  她以复杂的心情看着他。
  “也许这对你来说有点难以置信,又或许你会怨我和天庆为何早知却不道破,不过我和天庆却同时以为,如今谁是谁根本不重要。这事,我小时不提,的确是因为天庆喜欢你;而我稍早不提,则是以为你与他早心意相属。不过到了这时,如果你仍觉得这婚约有意义,或者嫁予我是你真心所盼,那么,就当我刚刚一番话从未说过,且我明早就上金府履亲。”
  “你!”
  “该说已说,请你慎重想想。我去看天庆,明晨等你回复。”
  “翟天虹,等等!”在金嫮儿的低嚷下,那毅然的背影已没入如水的夜色中。
  最后一夜,近晨,丑时,屋外看来将降雨。
  “姑娘,剩最后一道菜了。”
  “嗯。”
  “娃儿,你还可以吧?大少爷昨晚儿离开就没再进来,还是让我们去找大夫过来?”虽然她的动作每每准确无误,但她苍白的脸色却让身边的人不得不为她担心。
  那问题,已问过于阳无数次,只是这回她连声“嗯”都没答,因为她此时的注意力全给了砧上的一切了。
  游刃于猪头熟烂的肉皮与骨之间,她的力道虽只须下二至三分,但却需要更高的技巧。若皮肉脱骨在先,再下锅蒸闷,做出来的烧猪头形体必定糜烂不雅,所以依照书卷上的做法,得将整颗猪头下锅闷至熟烂,再取出将皮肉与骨分离,而也因为皮肉烂透,所以分离时的刀工必得快、准、轻,要不仍是等于前功尽弃。
  “哗,”就在围观众人的哗然声中,那满滥茴香的半边酱色皮肉,竟是滑溜得脱骨而下,乖乖躺上砧板,跟着,于阳又一个滑刀……“哗!”
  咻咻咻!另半片皮肉下砧,立即被于阳手中的快刀切成片状,而顺着皮肉一拱,那平的皮肉即刻又成厚实的拱丘状,就宛如未曾离骨。
  “大娘……盘……”才出声,人就软了,伏上灶边的于阳不忘轻扣那盛在刀上的软肉,不让落砧。
  “哎呀,怎么这样?”数人赶紧一搀。
  “没关系,只差这程序了,放开我……我可以自己站。”使尽力气直起软掉的腿,于阳执意将头皮装盘,见状,谁也不敢动她,怕一动,那刀上的极品便会乱了形。
  直起身,于阳平刀将皮肉往花盘上摊去,而反复两次,那蒸上三日夜的猪头竟是再次在众人眼前气宇昂扬。
  “姑娘……你这没骨的猪皮居然还会笑?”不夸张,那猪嘴部分就是个弯弯的弧。“是死得瞑目才笑的!大家快看牠的两只耳朵,哇……会动!会动!于阳,你看牠是不是会动?”所有人的目光全移到于阳身上,她们看着她干裂的唇,扬起一道笑“呵……第一百首,这就是书上说的,猪耳朵上有软骨,烂而不烂……”话来不及说完,人又软了。幸好这时进门的翟天虹刚好扶住她,要不然她可能会一头栽进那还热腾腾的蒸锅里,成了下一颗烧猪头了。他将她打横抱起。
  “你……来了,我……”偎在他胸前的她,若非一口气撑着,已有立即昏去的可能。
  “一百道完成了,想功成身退没那么简单,我带你去见见你的客人。”
  她的客人?于阳来不及思考,人就被带到门边。“等……等一下……”手指向灶房角落。
  是灶君及《灶王书》。再回眼看着于阳,翟天虹露出温暖的笑意。“是你的客人,也是牠的客人,一起去。”
  只是来到翟府后门,看见的却是一群衣不厂体的乞丐,他们有些仍窝在宴桌边,有些则缩到墙角,但个个手中无不抱着盘碟、抱着碗,有的一只,有的则满怀。
  行为略为正常的,可能就剩那坐在最边桌的一名青年和一名紫衣少女。
  “各位大哥、大叔、大伯们,这是第一百道,也是最后一道的福神笑。”将拼成一大花盘的香品搁桌,老厨娘朝着那三天三夜不停嘴的客人们嚷了。
  可怪的是,她嚷虽嚷了,那一群数十人的客人却没一个动的。莫非是全吃撑了不成?还是她的声音太小!
  “咳……”她清清嗓,又准备嚷嚷。
  “福神?”听她喊完,首先一拐一拐走到桌边的,是个体态壮硕圆滚的乞丐。
  “你……你还需要吃吗﹖”天,哪来这么胖的乞丐,他肚间的油脂可能不比这一头猪少。
  “我……吃!”不坐椅,仅抄碗及筷,他探出的手是颤抖的。而将那滑溜香透的猪头皮夹进碗里再进嘴里,他仅含着未咽下,两道泪便这么自下弦月形的眼中,滑自他肥厚的腮边。
  “你……怎么了?”
  “呜呜……”不答反哭,那模样吓坏问话的厨娘,而在呜咽声之中,他亦同时将那猪头皮慢慢吃完,跟着说了:“我就知道,这猪儿不贱,他是福神,是福气!”
  “谁跟你说猪贱了?”
  “唉,你有所不知,他是睹物思故,吃了这么好吃的猪皮肉,更是悲从中来,感动呀。”一名老丐头走了出来,他拿箸敲碗就这么数了起来。“欸,这小哥原本住山西,养得猪仔好得意,谁知前年出瘟疫,全圈猪仔净归西。猪死人穷囊来洗,幸好有点棺材底,谁知买猪钱凑齐,猪商狠心却来欺。身无长物本就急,连人带钱竟全拐。这下作了贱奴矣,粗活粗事还得宜,哪知瘟疫又来临,猪商竟赃下毒去!天下就是这怪奇,没饭吃了还买毒液?不过衰了不打紧儿,那冤情没到衙门里,人已打得惨兮兮。幸亏老天还有眼,小老儿刚好到哪里,知道人善被人欺,救得胖子我功德齐,只是胖子当乞丐,说了人人当怀疑,直说是猪贱害惨伊呀,害惨伊!”
  “唉……”这往事说得现场人心酸,只是有个疑问。“嗯,可是这小哥既是行乞,怎生……怎生这——么壮硕?”
  “哈,福神样儿乞丐命,想肥只要一吸气。”老丐头一句玩笑话惹得所有人开了心。“哪,其实不止他,还有其它人,我说给你听。这你瞧人人抱大碗,其实都是心有感,那瞎子吃了炖鸡蛋,想起他娘进尼庵;这瘸子满口香稻饭,也想起他爹勤农忙;双喜临门两色卷,哑巴吞了泪汪汪,”问啥事这感伤?直说妻儿另拜堂。话儿说到这为止,有个问题还挂肚肠,翟府出齐灶王宴,他来吃菜我喝汤,想来老爷坏心肠,怎会脑儿突灵光?再问谁人办大场,等人回复我脖子长呀,脖子长!这位大婶,你是翟府的人,应该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吧?!“数十名乞丐全将目光向她。
  “这……”她们一群妇人家都是被叫来帮忙的,为什么要办这场原本要请贵客的食宴,她也不晓得了。
  “是灶君……”一旁,于阳答道,被翟天虹半拥而立的她,手里抱着灶君牌位及书卷,模样就像快厥过去了。
  “欸?小姑娘的意思,是说这场灶王宴是谢神用的?”看着那面带病色的人。
  “不是谢神,是灶君感念各位大哥将食物给了其它人,宁愿由自己饿肚子来行乞,所以特地向大地求来一场,回馈给诸位的。”翟天虹接说。
  “回锾﹖”这答案虽怪,但却妙得人人服口。“小兄弟说的,既然是老天给的,那么我们就该谢天是吧?”
  “对……对,要谢天!感谢她让我们吃了这一顿绝无仅有的美食,就算明天就死掉,我都没有怨言了!”胖乞丐首先跪下,对着天直拜。而见状,所有吃过这顿三天三夜守宴的人,也都一一拜倒。
  然而,那头拜得热和,这头扶着于阳的翟天虹,却拧着了心。“于阳?”看来她已不支。
  “谢谢你……”果真,于阳笑着说罢,便摊软两只臂膀,昏了过去。翟天虹一急,只记杆抱起她往宅子里去,而遗忘了那掉在地板上的灶君牌位和书卷。
  忽地,一阵挟着小雨的夜风袭来,卷走了较轻的书卷,留下较重的牌位。
  而也仅一会儿,那牌位前出现了一道娇小的紫色身影,她拾起了牌位,随即紧追着那被风卷走的书卷,一路进了条昏暗的小巷。
  第十章
  “于月。”
  “爷,要说几遍你才晓得我不是于月?每次都要纠正你,好累的呀!咳咳……”炉底的火一直生不起来,冒出的烟熏得她眼泪直流。
  “嗯,是于阳。这回我记得了。”
  “咦?!”回过头,看着那站在灶房门口的老人,确定她没听错。
  “怎么了?”
  “爷,你今天心情很好吗?”爷是不是在笑呀?因为老人背着光,所以表情她看不真切。
  “对,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因为我从没见你笑过。”转过头,想将一块柴塞进炉里,可却被木柴的碎片刺进了掌心,害她痛呼一声。
  “于阳,你过来。”
  “啊?爷要做什么?我……我会赶快把火生起来的。”猛地转过头看着老人,很紧张,怕又是一顿打。
  主动走近,无奈道:“于阳,爷是不是对你太凶了?”
  “凶?不……”本想否认,可是难得爷主动提起,她顺势说了:“爷是很凶啊!”
  听了,也笑了,老人蹲下。“手给我。”
  “呃……爷,你别训我,我真的只要再一下,就把火生起来了。”当真探手又要去添柴,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双手居然变小了。“啊?我的……我的手怎么……”
  蓦地,一双大而温暖的手,包裹住她因讶异而正着反着的小手,那让她在瞬时间安静了下来。“刺到哪儿了?”老人问。
  “这……这里。”原来爷是要帮她挑刺。她睁大一双眼,看着那张好近好皱好老的脸,一颗心暖和着。爷……第一次这么近瞧她,他甚至连一回都没碰过她,当然那根细竹除外。
  一边挑着她掌心的刺,一边问:“于阳,爷一直对你这么凶,你……会怪爷吗?”
  会怪爷吗﹖老实说……“会!”
  “哪,刺挑出来了,这下不会痛了。”闻言,并不惊讶,静了一会儿,只是低头笑着。
  “会!”因为老人仅是笑,于阳怕他没听见,她又吼了一次。
  “还有,于阳,生火的时候不能一直塞木材,你拿出来一些,让气进去,火才会烧得旺,晓得吗?”
  还是笑?十几年来的笑容,爷全在今天给了,可是她却不喜欢。“会、会、会!我讨厌爷!讨……”话不及吼完,人已被老人抱个满怀,她整个身体就像嵌进他身体般,好暖好暖……
  “爷……”那暖意哄得她直想睡,她不自主弯起两臂,想回抱住那正疼着自己的人,可小掌一握一松之间,竟是无物。她愕然地看着老人,且在同时发现他脸上的皱纹,竟消失了一些。
  对她笑了笑,老人站起,俯看着小小的她,良久,幽幽道:“于阳,这回爷真要走了。”
  “爷要走﹖爷要走去哪里?”是不是因为她说会怪他、讨厌他,所以要走?
  “去一个我该去的地方。”回首望着屋外,那里有个人正等着地。
  也瞧见了外头那个人影,于阳站起,再度发现自己的个头儿居然只比炉灶高一点。
  “是谁?那是谁?是她要带你走吗?”眼睛适应了屋外的光线,她瞧清楚了那个人,且惊讶自己居然识得。
  “不是她带我走,是老天爷。老天欠我一个愿,今日她还我一个愿,愿足了,我当然要走。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寻了数百年,帮我圆了这个愿的会是一个女娃儿。呵,这回轮我欠你了,但我又该怎么还你?帮你找回你最需要的东西,好不好?”
  “什么愿呀愿的?爷,您说什么我全听不懂!我只晓得您不能走,现在的我连生火都不会哪!”不管这次抓不抓得住他,都得抓!提步,欲扑向老人,可脚却似定了根,动也不动。
  “娃儿,现在的我没什么再能教你了,勤快一双粗兰手,满得己身破皮画,从今开始,你造的,就是自己的,爷此去云淡风清,你也无须再挂念了,听见没?”话声出,人已飘至远处。
  “爷!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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