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小卒-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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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弩兵三发极速射，发射！”现在也顾不上弩箭存量的事了，现在能拖延羌人进攻的步伐，就是好办法，李冰没法再去想突厥的事了！
“投石车，自由发射！”等到那些没反应过来的士卒登上城墙，将羌人这一波的攻势挡下来，情势也就不至于这么危急了！
说到底是因为现在城墙上只有不到三千守军，剩下都还在赶来的路上，但李冰已经能看到有唐军在通过宽宽的台阶走上了城墙，帮助守军进一步压制了登上城墙的羌人！
再加上城墙下弩兵三波连射之后，羌人连绵不绝的攻势突然断了一截，再加上唐军已经陆陆续续登上了城墙，羌人的这一波攻势，算是被挡下了！
但只是这一波偷袭，唐军就阵亡不下两千人！几乎一开始在城墙上值守的唐军，有一大半都战死在了城墙上，可以说这些士兵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守军拖延了时间！
李冰见羌人正在缓缓后退躲避投石机的进攻，才彻底长舒了一口气，若不是那一支响箭，李冰那不会被惊醒！
羌人趁着清晨天还未彻底亮起来的时候，发动了攻击，在部分士兵即将到达城墙之下才敲响了战鼓，昏暗的视线之下守军竟然没发现接近城墙的羌人！
若不是羌人的战鼓和那声响箭，只怕此时阳关就算城关未破，也会折损大量的士卒！
李冰太大意了！
敲了一夜都没进攻，李冰以为羌人这次也是疲敌之策呢，压根就没在意！
这一次的教训，终于让李冰有些放松的精神，彻底绷了起来！
守城和率领骑兵冲锋出击不一样，守城的时候这根紧张的神经，必须一直紧紧绷着！
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赵安之这时候才走上城墙，看着城墙上堆积的唐军和羌人的尸体，脸色分外的难看。
接连几场大战的胜利，让赵安之有些低估羌人的实力了，这可是能跟程知节这样的沙场名将斗的有来有回的戈壁草原的霸主！
“轻敌了！”赵安之的声音很沙哑，刚才不过半刻钟的不断大吼让士卒上城墙防守，就让赵安之喊哑了嗓子。
李冰没有说话，说到底这都是他这个主将的问题，从一开始李冰就没把羌人当做势均力敌的对手，只是以为羌人是靠着人数众多，但现在看来，羌人勇武不亚于唐军！且更加凶悍，不怕死！
虽然唐军仗着盔甲刀剑之利，跟偷袭的羌人战损比达到了一比三，但羌人的人数优势，却远超三倍！
至少羌人攻城的样子，让李冰想起了后世电影里面生化丧尸的感觉，一样的不畏生死，一样的惊人恐惧！
第八十九章人命磨盘（2）
“羌人的攻势很猛啊，按道理说第一天没必要这么跟咱们拼命吧？”阳关守军跟着旁边的一个战友啰嗦道。
旁边的老卒从腰下结下一个水壶，大口喝了一口之后不耐烦的说：“前年在兰州那一战你没见识到，不亚于现在！羌人的不要命，在右武卫都是出了名的！”
“呦，大叔，您还参加过前年的兰州之战呢？怎么还没升官啊？”旁边一个年轻的士卒见一旁的老卒竟然参加过两年前的战斗，竟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兵，一脸的不可思议。
老卒满脸的不屑：“哼！升官？你以为队里的队正校尉，都是怎么来的？那都是一场场血战杀出来的！但……唉……”老卒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因为对于这些新兵来说，那样真实的话，实在是太残酷了！
每年朝廷都会征兵，每年也会有很多人退伍还乡，但是又有多少人能靠着一刀一枪拼杀的战功成为将军的？
老卒很佩服现在的将军，听说是在陇右搏杀了三年，又杀的羌人胆寒才混了个侯爷，而且这之后又是解了长安之围，如今有在陇右戈壁立下了这样的功劳，也不知回到长安这位又会有什么样的奖赏！
但战场上死亡率最高的，往往就是这些对未来充满了幻想的新兵！
只要能活过三四场厮杀的老兵，在战场上是很难死的！
因为老兵，怕死！
怕死的人才会求活，当一个人全身心都用在让自己活下来的同时杀死敌人的时候，往往就不会死！
老卒暗叹一声，不再说话，这些道理在这场战斗之后，这些新兵也就慢慢都会明白了！
平头百姓，还是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想凭着一腔勇武在沙场上搏个封候拜将，那就是在拿命去拼！可人又有几条命？
老卒看着两个新兵兴奋的样子，不在多说话，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也就自顾自的斜靠在城墙上，不去多说了。
李冰接过亲兵递过来的羊肉汤，就着羊肉汤用牙齿撕扯着干硬的死面饼，这种能放半个月的军粮是大唐所有军队的通用军粮，虽然很干，很硬，味道也不好吃，但他有一个非常强大的优点，那就是顶饿！
“弩箭没有了，弓箭到还有很多，但……”唐军中基本通用的都是三石弓或者两石弓，羌人基本也是这个情况，但羌人的箭矢就是能比唐军的箭矢射的远！
“那就射箭！只要能守二十天，援军一定会到的！”李冰的话不像是说给赵安之听，反倒像是说给自己打气的。
赵安之不想告诉李冰，程知节一个月之前才离开长安城，现在可能都未必赶到兰州，就算是右武卫大军不要命的行军，最快也得一个月才能赶到阳关！
“守住二十天！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李冰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传到了周围士兵的耳朵里，渐渐周围士兵也在小声的传递着这句话，将这个消息深深的扎进每个人的心里！
赵安之不敢将真相说出来，因为有这个信念在，阳关城大概率能守住二十天，若是连这个信念都没有，兰州城可能连二十天都守不住！
阳关相当于在羌人腹地的一颗钉子，唐人一旦彻底扎根在阳关，就意味着羌人将会失去近一半水草最丰美的牧场，这样的损失羌人是绝对没办法接受的！
所以羌人会不惜代价的增援阳关，直至彻底毁灭这座原本已经即将消失在历史之中的小城！
忽的，赵安之觉得李冰很可怜，他不相信李冰看不到现在阳关面临的局面，并不是只有这七八万羌人大军的问题，而是源源不断地陆续赶来！
“咚咚咚……”熟悉的战鼓声，又一次响起，唐军一改之前的状态，整个阳关都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
莫名的一股惨烈肃杀之意顺着阳关城墙之上覆盖了这片戈壁，羌人大将狠狠地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的血腥味，手中军旗一挥：“杀！”
羌人血红的双眼散出嗜血的光芒，随后顶着牛皮大盾直直的冲向了阳关城！
率先发威的是城中的投石机，一架投石机可以将几百斤的石块扔出近三里的距离，这样的射程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战场上最大规模的大杀器之一！
在唐军手里威力巨大的另一样武器，就是八牛弩！
每架八牛弩需要十二个人操控，虽然射速慢一些，但一次发射可以射出三支如同长矛一般的大号弩箭，这样的弩箭可以在穿过羌人的牛皮盾牌之后，再将三四个羌人像穿糖葫芦一样钉在地上！
这还是在羌人阵型并不密集的事，若是羌人摆出密集的防御阵型的话，一支八牛弩的弩箭可以带走十个羌人！
这样的大杀器本应该是唐军攻城略地或是据城防守最好的武器，但却因为庞大的体积和不便的操作，使得任何一支唐军装备的八牛弩都不会太多！
一般的唐军大将只会在攻城时将八牛弩射在敌人的城墙上，为攻城的士卒提供一个可供借力趴上城墙的攻城器具而已。
一支八牛弩弩箭的价格接近三百文钱，主要是花费在精钢箭头上，后面的杆子并不值钱！
但用八牛弩在这样漫长的散兵线上使用八牛弩守城，说到底性价比并不高！
毕竟不能保证每一支弩箭都能射杀三个以上的羌人！
但这事对于李冰这样的狗大户而言，只要能对羌人完成大规模的杀伤，哪怕是用钱堆，李冰眼都不会眨一下！
三万贯，李冰在长安用三万贯从将作监买了十万支八牛弩的弩箭，虽然因为辎重军的问题只从兰州带走了近五万支，但也足够李冰使用了！
赵安之看着八牛弩在阳关城墙下组成了一片弩箭组成的枪林，心里就在不停地咒骂李冰：“狗大户，他娘的狗日的勋贵，真他娘的敢花钱啊！都他娘的大风刮来的么？泾阳李氏这么有钱的么？”
李冰完全不在乎眼前的这点花销，只要能守到援兵赶来，哪怕一个羌人士兵的命要花十贯钱，李冰也会花的眼都不眨一下！
可惜，李冰没把心里的心声说出来，不然守军若是知道一个羌人的脑袋能换十贯钱，怕是这两万多人会把草原上所有像羌人的脑袋，都堆到李冰的面前！
可惜，李冰还是没找到大唐士卒真正关心的东西。
一个胡人脑袋十贯，别的不说，大唐所有的土匪山贼都会下山出塞，河洛之地所有豪侠各个都会组成队伍出塞，大唐众多的镖局还做什么押运的生意？赶紧出塞啊！大唐那些府兵还有几个在家种地的？都得出塞杀敌！
这简直比武悼天王冉闵的杀胡令还要凶狠！
可惜，这只是在李冰心里想想罢了，先不说李冰能不能拿出这么多钱，便是这么多人出塞，那还有人在家安心务农了？大唐转瞬就亡了，杀不杀胡的，还有什么意义？
第九十章人肉磨盘（3）
李冰颤抖的打开身上水壶，今天是守城的第六天了，阳关城守军阵亡了近八千人。
没有人再有精力在战争间隙调笑了，恨不得闭上眼马上就睡一觉，哪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吹牛？
“再有十四天，援军就到了，到时候权将军会不会带回来泾阳的二锅头啊？现在城里的酒都用来给受伤的兄弟们治病了，咱们是一口都喝不上了，都馋死我了！”一个老兵闭着眼跟身边的战友们抱怨着，但周围却没有人回答他，因为那个每天跟他聊天打屁的战友，前天就死在了一个羌人的手里，那个羌人被他一枪刺死了。
但他依旧习惯每天跟这个死去的兄弟说话，在他心里那个替他挡了一刀的兄弟还活着！
“将军！能不能跟伙头军说说，这味实在吃不进去羊肉汤了，能不能吃一顿面条啊！我们村头王寡妇做的面条是天下一等一的吃食！娘的，等老子回去就娶她，老爹不选择也娶！”一个士卒朝着李冰大喊，到李冰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理会，城里现在不是没有米面，只是城里的牛羊早就没了粮草供给，只能杀羊杀牛做为士兵们的军粮了！
牛羊肉吃到饱，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阳关守军已经吃了五天了！从守城的第二天开始，守军的食物就只有一种，肉！
“娘的，有肉吃还不满足，你还想吃啥？这福啊，都让你们享成祸害了！”一个老兵用自己油光瓦亮的袖子抹了一把脸，在脸上留下了一条条黑色的印子，但老兵毫不在乎。
其实一开始李冰也有点不适应，毕竟旁边就是恶臭的羌人尸体，想要做到大口大口吃肉，对于李冰而言，确实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但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
李冰很快就适应了在尸体旁边吃羊腿的日子，甚至还能跟赵安之讨论尸体的器官！
羌人此时的局面也并不比唐军的局面好多少，因为是攻城，唐军和羌人的战损比几乎达到了一比四，也就意味着羌人这六天时间内足足战损了三万余人！
多少次羌人都攻上了阳关那并不高大的城墙，但不多一会，就会被唐军再次打退下来！
羌人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唐军的作战意志，但现在放在羌人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继续死战！直至攻下阳关城，或者羌人大军全部覆灭为止！
羌人的尸体在阳关城下堆积了四五尺高，因为是夏天，尸体发出冲天的恶臭，时不时还会有几具尸体因为太阳的暴晒发出爆裂的声音，是腹腔因为细菌的快速繁殖产生的气体炸开导致的。
李冰六天都没走下城墙，几乎每天都是坐在城墙上休息的，渐渐地守军们也习惯了睡在城墙上，毕竟是夏天，一点都不冷！
而且所有守军也几乎失去了自己的嗅觉，完全闻不到冲天的恶臭了。
“来来来！今天的军粮送来了！都死命加了香料和盐的，娘的，这军粮老子这辈子也没做过！陛下一天也就吃这个吧？”伙头军端着一锅又一锅的牛羊肉走上了城墙，之所以不说端来的是肉，是因为头一天因为大喊端来的是肉的时候，有一大部分的守军都吐了，几乎是一边吐，一边吃完的饭。
那场景，把旁边原本没想吐的守军都弄吐了，打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在吃饭的时候说出肉这个字了。
守军们快速的吃完了饭，紧接着狠狠灌了几口水之后，就算是吃完了这顿饭，也没有人有那份细细品尝的心情了。
“咚咚咚……”羌人的战鼓想起，所有人机械性的抬起牛皮大盾，等待着羌人的箭雨，羌人也在躲避着唐军的八牛弩。
双方都习惯了这样的战斗，这个时候对抗的就不是军械，军人，士气……
现在就是唐军和羌人意志力的比拼，输得一方只有死亡，这一个选项。
羌人踩着死去战友的尸体，攀这城墙上插满的箭矢，爬上了城墙，迎接他的则是一张毫无表情的年轻面孔，和一柄寒光熠熠的横刀！
寒光一闪羌人落下城头，成为城墙下众多尸体的一员，成为另一个羌人攀上城墙的垫脚石……
这样的战斗一直持续到大片的火烧云布满天空，羌人吹响了号角，羌人才安静的退回大营，唐军则是机械的将自家战友的尸体搬下城墙，送到城墙下统一火化。
燃烧尸体的黑烟划破昏暗的天空，一直持续到天黑彻底看不到黑烟……
又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赵安之机械的统计着阵亡或受伤唐军的数量，有过一段又一段的城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