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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长风几万里-第63章

小说: 长风几万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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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双股战战,无数次生出转身逃跑的念头,但想到暗处有对准他心口的弓箭,只要他一有异动,立刻就会将他射穿。

    他怕死,所以不敢跑。

    杨迈原本打算得很好,杨首辅交给他的事他都已经做完了,只需要从凌北赶回洛京交差即可。

    可是他没想到,兵械被劫走后没几天,陆家竟然派出了人马开始寻人,他不确定陆家是不是在找他,但他不敢赌,于是刻意伪装成了流民,想着只要离开凌州地界,那他就是安全的了。

    可是最后,他还是落进了陆家手里。

    他本以为自己肯定会没命,但陆骁没有杀他,只是告诉他,杨敬尧通敌叛国之事已经败露,现在人就关在大理寺。又告诉他,按照《刑统·名例律》规定,若他自首,可减罪二等,或许能免于一死。①

    在陆骁问他要不要回洛京自首时,杨迈点了头。

    他选无可选。

    望着巍峨城门,想到一旦暴露身份他将面对的是什么,杨迈陡然生出无边的愤恨来——若不是杨敬尧,他如今还好好待在禁军中,断不会和什么通敌叛国的罪名扯上干系!

    双眼赤红,杨迈全身发着抖,终于在城门守军前跪下,声嘶力竭:“罪人杨迈,前来自首!”

    会仙酒楼里,谢琢隔着窗,看着杨迈被城门守军押着送往大理寺,引得沿路无数百姓议论。

    葛武有些激动,手拍在窗棂上:“公子,陆小侯爷当真送了公子两份大礼!”

    谢琢浸冷的眸中泛出零星的笑意,单是听见这个称呼,他骨缝间涌出的寒意就少了许多。

    丁全送来的那封信里,陆骁送了他三样东西,一是阿术列的供词,一是杨迈的自首,最后一件,是陆骁半夜睡不着外出跑马时,在溪水边摘的一朵蓝紫色野花。

    陆骁还特意在信里写了,说这种花不管是在清源还是在洛京都找不到,为凌北独有,便让丁全送来给他看看。

    前两件东西,谢琢都一一放到了大皇子面前。至于最后一件,花送到时已经谢了,谢琢将它仔细夹在了陆骁最喜欢的一本兵书里。

    “该走了。”

    见谢琢起身,葛武不解:“公子,我们要去哪里?”

    “大理寺。”

    杨迈在城门自首一事,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皇子正在琴台约见倚重的中年谋士,听见这个消息后,抚掌连说了三声“好”。

    灰衣谋士起身拱手祝贺:“如此一来,杨敬尧通敌叛国的罪名是彻底摘不掉了,恭喜殿下,距离储位又近了一步!”

    李忱志得意满,又在听见“储位”两个字时,陡然生出了几分不满足,不过他面上神色不变,笑言:“陆骁识趣,不仅送来了阿术列的供状,还把杨迈找着了!这次做得不错,确实应该记他一功!”

    谢琢的马车在大理寺门前停下时,正巧遇见匆匆赶来的侯英。

    两人一起往官衙走,侯英说话有些急:“谢侍读也听见消息了?”他面露激动,“原以为杨迈不是死在了北狄人的刀下,就是已经被杨敬尧处理干净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谢琢似乎有些不解:“可是以杨敬尧的谨慎,应该不会留着把柄不处理。”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侯英解释道,“我猜测,没处理杨迈,一方面是因为杨敬尧根本没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暴露,另一方面则是,杨敬尧虽为首辅,但实际没什么人可用。他家中贫寒,父母亲族凋零,连这个杨迈都是同姓攀附,不是什么正经亲戚。想来,好不容易遇上个用着趁手的,杨敬尧暂时舍不得杀,这个把柄也就留下了。”

    两人边走边聊,到了官衙的议事房,发现所有人都到了。侯英与谢琢对视了一眼,知道今晚的大理寺肯定又要掌灯擎烛了。

    这次大理寺办事很快,不到两天,杨迈的供状就放到了咸宁帝的御案上。

    关于杨敬尧如何将他安排入禁军,如何让他在押送兵械的途中往外传递消息,又是如何在马料中下药,如何告知北狄人押运队伍的所在等等,杨迈全都供认不讳。

    他还多次表示自己是无辜的,根本不知道杨敬尧到底想做什么,他只是按照杨敬尧的吩咐行事而已,希望推勘官看在他自首的份上,能酌情减罪。

    这份供状立刻就在朝廷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杨敬尧的亲族亲自指认,无论是时间还是别的全都对上了,几乎没有可狡辩的地方。极短的时间内,无数大臣纷纷上书,痛斥杨敬尧祸国殃民之心、残害忠良之恶,请求咸宁帝下旨处决杨敬尧。

    将画押的供状以及大理寺卿呈上的折子看完,咸宁帝又翻了翻御史台呈上来的折子,低斥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知晓这话中骂的是杨敬尧,高让研着墨,笑道:“陛下,太液池里的荷花开得正漂亮,陛下可要去走走,散散心?”

    捏了捏眉心,咸宁帝起身:“走吧。”

    御辇至太液池附近,咸宁帝带着高让缓步行去。

    “你说朕当年,到底有没有做错?”

    高让敛目,恭敬道:“陛下所做,无不为天下、为江山,何错之有?”

    在咸宁帝身边伺候了三十年,他深知,这句话并非咸宁帝认为自己在谢衡的事情上做错了什么。

    就像那句“没用的东西”,不过是咸宁帝觉得杨敬尧没有把首尾抹干净,徒增事端,给他添了麻烦而已。

    高让跟在咸宁帝身后,在经过一片荷花时,听见了两个负责清理淤泥的内侍隐在荷叶之间,正在闲聊。

    “这次是你跟着罗公公出宫采买,快跟我说说,那些刁民真的整日在茶坊酒肆里说闲话,声称杨首辅犯下的恶事是陛下支使的?”

    高让一个激灵,立刻就想出声呵斥,咸宁帝看他一眼,扬手阻止了。

    荷叶丛里,水波一圈圈荡了过来,另一个小太监的声音随之传来:“没错,那些刁民还写了话本,说就跟那些戏文里演的一样,陛下容不下陆家,也容不下谢家,所以才让杨首辅动手的。”

    “还写了话本?”

    小太监的嗓音尖细:“对啊,书铺的店主说这话本买的人很多。我原本想翻开看两眼,结果被罗公公打了手,现在都还红着。”

    “……”

    带着高让走远后,咸宁帝问:“你说那个话本里会如何编排朕?”

    高让持着拂尘,低头不敢言。

    “他们会说朕重用通敌的奸臣,说朕是非不分,说朕薄情寡义,说朕视人命如草芥,将凌云关拱手相让,不把边境守军的人命当命看,还会说朕没有容人之量,生性多疑,处心积虑暗害陆家,不配为天下之君。”

    高让听得心惊肉跳,恨不得自己没有耳朵。

    咸宁帝眉间萦着一缕杀意,语气仍是如常般缓慢:“杨敬尧诗作策论,没一样拿得出手,这些年来,朕提拔他,重用他,让他坐在首辅这个位置上。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没有半分长进!”

    当初之所以选中杨敬尧,不过是咸宁帝想要一条足够听话、没有能力反咬主人的狗。

    这十二年来,杨敬尧的所有权势荣华尽数握在他的手里,也如他所想,杨敬尧确实足够听话,让他用着很是顺手。

    可现今看来,庸常之人,果然不堪大用,连一桩小事都办不好。

 第70章 第七十万里

    洛京城中暗潮汹涌; 七月初五的朝会上,御史中丞将万言书递上御案,恳请咸宁帝即刻处死国贼、还谢衡清白; 以平边境之怒,息百姓之愤; 昭谢家满门之冤屈。

    紧接着; 太学生方彦呈上太学数百学子的请愿书; 同样请求处死杨敬尧,更称谢衡为“社稷之臣”,而杨敬尧为“社稷之贼”; 贼不死,则天下不宁。

    同时,用以鸣冤的登闻鼓,鼓面竟被百姓捶破; 无数平民聚在登闻鼓前,请求立杀杨敬尧; 还谢家一个清白。

    第二天夜里; 高让亲自去了一趟大理寺的刑狱。

    狱内昏暗沉闷,高让用绢帕掩着鼻子; 走到了最深处的一间囚室。

    隔着木栅; 杨敬尧穿着粗布囚服坐在被褥上; 闭着双眼。没了兽纹紫袍和绶带相衬,他周身的威势弱了许多; 现在看起来; 更像一个普通的严肃老者。

    高让开口:“许久不见首辅大人; 别来无恙?”

    无论说什么话; 高让都自带三分笑; 此时也不例外。

    杨敬尧这才睁开眼睛,他没接高让的话茬:“高公公特意前来,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周围早已清得干净,没有第三个人在场。高让面白无须,眼尾细纹耷拉,他收了脸上的笑意:“杨首辅这回可给陛下添了不少烦心事,如今大皇子逼得正紧,刚愁没有由头挑起事端,你就巴巴地将把柄递过去了,还不止一桩两桩。这不,大皇子立刻就抓好了这机会。”

    杨敬尧清楚,自己的生死全在咸宁帝的一念之间:“这次是我思虑不全,但——”

    高让打断他的话:“你可知如今士林和民间都是如何谈论陛下的?”

    杨敬尧搭在膝上的手挛缩了几下。

    他向来知晓,咸宁帝最是看重士林评价,以及他这个皇帝是否为民心所向。

    “陛下起初确实想保下你,可现在,想保也保不住了。”

    杨敬尧听出了高让话里的意思,此前维持的一切镇定都消失不见,他不禁朝高让疾声道:“你转告陛下,臣还有用!这次只是意外,臣——”

    高让双手拢进袖中,平时在咸宁帝面前躬得极深的背如今挺得很直,他从上往下注视着惊慌的人,笑着问杨敬尧:“你觉得,陛下还会想听你说话吗?”

    杨敬尧住了口。

    他好似在一瞬之间,彻底萎顿下来。

    到现在他才发现,他满手人命,踩着无数人的尸骨坐上首辅之位后,他高楼起,宴宾客,无数人巴结他、讨好他、依附他。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才能平庸,毫无建树,除陛下信重外,一无所长。

    如今,楼塌了,树倒猢狲散。昔时繁荣,皆如流沙,握不住。

    他听见自己涩声问:“陛下可是选好了人?”

    高让倒也没故意瞒着:“奴婢可不敢妄测圣心。不过陛下似乎对谢琢颇为欣赏,想来谢琢离开翰林院后,就会被放进六部。”

    杨敬尧想起谢琢,心中竟生出些愉悦来——并非他一人被咸宁帝捏在掌中,被挑选,被利用,被放弃。

    谢琢终究也会走上他的老路!

    “陛下可有什么话?”

    高让看着眼前失了筋骨的人,觉得这做首辅的,跟他这个做阉人的,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陛下说了,一条狗,是不会给他的主人添麻烦的。”高让往后退了一步,留下最后一句话,“你造成的麻烦,好好清理干净,莫要连累了陛下。”

    第二天,谢琢到大理寺没多久,就听闻杨敬尧认罪画押了。

    侯英连喊了两遍,才将将让谢琢回过神,他关切道:“谢侍读可是身体不适?最近是忙了些,觉睡得太少,我都有点受不住了。”

    “不碍事,只是昨夜没睡好罢了。”谢琢问回刚刚的话题,“前几日,杨敬尧不是才矢口否认与这两个案子有关系吗?”

    “谁知道呢?”侯英确定左右无人,才稍稍倾身,低声告诉谢琢,“昨夜,高公公亲自出宫,去狱里见了杨敬尧。想来,陛下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坐直后,侯英继续道:“反正杨敬尧什么都招了。联络北狄、传递消息,引北狄人去劫兵械,都是他做的。十二年前,他因谢衡挡了他的路,便揭举谢衡通敌叛国,实际上,那封信是他找人伪造的。”

    “都招了?”

    “都招了。”侯英却没有多少激动和高兴,“迟了十二年,谢首辅终于洗清了冤屈。”

    谢琢眼里没什么笑意,他手上整理旧案卷宗的动作微滞,哑声道:“迟来的沉冤得雪,迟了就是迟了。”

    想起谢氏一门无一人生还,侯英心情也沉了下去:“你说的没错,人已经不在了,洗清了冤屈又有什么用?”

    临到散衙时,见侯英手中拿着几张纸,似有些迟疑,谢琢主动开口询问:“侯寺丞可是忙不过来了?若有什么是谢某能帮上忙的,尽管吩咐。”

    侯英笑道:“什么吩咐不吩咐的,不过确实有件事想让谢侍读帮帮忙!”

    天色渐暗,狱中更是昏黑,引路的狱吏寒暄:“今日怎是谢侍读过来了?”

    谢琢拿着纸页跟在他后面,解释道:“侯寺丞家中有急事,便托我来一趟,只是签字画押,不是什么要紧事。”

    正说着,两人站到了囚室前,狱吏招呼了两句,便离开继续去做手上的事。

    谢琢公事公办:“这里有份供状需要杨首辅过目画押。”

    “杨首辅?”杨敬尧淡笑,“谢侍读莫要折煞老夫。”

    谢琢没有接话的意思,等杨敬尧看完杨府管家的供状,在末尾签字画押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罗常,徐伯明,我,接下来该轮到谁了?”

    杨敬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琢停了下来。

    “我曾怀疑过你,又在一次次试探中打消了怀疑。”杨敬尧盯着身穿绯色官服的背影,“没想到当年谢衡瞒天过海,竟留下了一条血脉。”

    听见“谢衡”两个字,谢琢才转过身,悬在墙壁上的灯火的光映入他眼中,却未能将眼底的坚冰消融半寸。

    “你不配提这个名字。”

    杨敬尧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还越来越大,在空荡的囚室中激起回音。他想,真是可笑啊,咸宁帝一心想让谢琢当一条温驯的狗,听他的话,替他办事,当他杀人的刀。

    却不知道,当谢琢取下嵌进肉里的面具,就是彻彻底底以仇恨为食的疯犬!

    对上谢琢的视线,杨敬尧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谢衡时的情景。

    父子两人长相面容相似不多,但眼神却一模一样。

    眸光清明又剔透,仿佛能一眼望穿他心底所有藏不住的脏污贪欲。

    他不嫉恨谢衡吗?

    他当然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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