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时间为名-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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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也主要陪聊。
江执只是偶尔说上那么几句,本来就不是个喜欢应酬的人,再加上跑了一晚上的洗手间,一个上午下来没折在紫禁城算是老天厚待了。
所以饭菜一上来,他第一件事就是闷头吃。肖也在那头客套了一番,刚给刘老师递上筷子,江执在这边已经吃光了一碗米饭,抬手唤了服务生再上一碗。
看得肖也牙根直痒痒,这个不成气候的,还真当甩手掌柜的了。
但刘老师还爱跟江执说话,毕竟是胡教授重点推荐的人,而且在故宫看画的时候,刘老师也暗自观察过江执,觉得这小伙子虽说话不多,可但凡要说话那都是一针见血。沉默是金这话不假,越是话少的人,可能就是藏得越深的人。
每次刘老师同江执讲话的时候,肖也都在旁边捏把汗,生怕他那个脾气又上来再把人家老爷子给怼了,好在江执挺留情面,许是人饱了心情也不错,刘老师说什么他倒是能迎合两句。
后来肖也实在是受不了一颗悬着的心,还是主动把话题接过来,陪聊。
盛棠这边吃得不是心思,本来也不饿,巴巴地等着江执把第二碗饭吃完,清清嗓子,主动往前凑……
最开始她没坐他旁边。
临全员上桌前,盛棠特意选了个离主位远的,想着人家刘老师肯定坐主位,然后也肯定拉着江执和肖也旁边坐吧,果不然,刘老师落座后,江执和肖也就成了哼哈二将。
但江执下水之前还拽了她一把,朝着身边的空位示意了一下,“棠小七。”
原本沈瑶要坐他旁边的,闻言挺不情愿换位置了。
搁平时,盛棠肯定就跟条鲶鱼似的想法儿溜了,但今天则不同,她抱着盘子揣着筷子笑得跟只老鼠似的,“好的好的。”
这么痛快?
江执暗笑,事出反常必有妖。
所以盛棠凑过来的时候,他没吱声,抬筷子去夹炸灌肠。盛棠何许人也,那可是比玉玲珑还玲珑的小妖精,赶紧拿起公筷献殷勤夹了块炸灌肠放到他盘里。
江执故意没看她,见状,夹了盘子里的,咬了一口。
嗯……
说不上来什么味道,是肠吗?吃着又不像,还一点滋味都没有。
盛棠双脚踩着椅蹬,两手交叉抱在胸前,蜷得跟鹌鹑似的,两眼亮闪闪,嘻嘻建议,“老北京炸灌肠得沾蒜汁才好吃呢。”
江执早就看见那盘子旁边放一小碟,刚开始没关注里头装着什么,经盛棠一提醒他才明白,夹着灌肠伸过去沾了点,想吃,但实在吃不进嘴。
“你不爱吃蒜啊?”
江执扭头看了她一眼,不爱吃蒜很奇怪吗?他葱姜蒜都不爱吃……等等,她这么兴奋干什么?尤其是眼神,怎么突然觉着邪恶了呢?
“你尝尝,说不定就爱上这口了呢?”盛棠撺掇他。
江执不是不想尝试,只是这盛棠太热情了,热情到让他怀疑人生……想了想,放下了,改吃别的。盛棠见状还有点小失望,她不过就是想让他尝尝老北京的风味而已。
“那个……”她又给他加了块小豆凉糕,这个他肯定爱吃,甜的。
江执这次领情了,咬了一口凉糕,“嗯?”
盛棠歪脸看着他,笑得可天真烂漫了,小声问,“咱们都去看夜宴图和幻戏图了,肯定也会去看通景画对吧?”
早就知道这丫头心里藏不住事,果然。
江执眼也没抬,手一伸,“水。”
盛棠马上端杯奉上。
正在跟刘老师交谈的肖也往这边看了一眼,干嘛呢?还是江顽固又在欺负小皮糖呢?
江执这边悠哉,也没理会沈瑶和小悠投过来的眼神,大大方方接过水杯,喝得那叫一个心安理得。喝完后,杯子往旁边一放,终于开了尊口,“对。”
盛棠有一瞬是愣住的,原以为他没这么痛快,不成想就允了她了?
幸福就这么突然而至了?
天爷呀,开眼了。
“谢师父。”美好的心情总得行动表示,盛棠紧跟着就把他面前的盘子给填满了。
江执看着她这殷勤劲就想笑,“当初是谁心不甘情不愿,非得威逼利诱才跟着来北京的?”
“哎,哪能用威逼利诱来形容师父呢?师父那叫谆谆教导和苦口婆心,弟子愚钝,这不才品出师父的良苦用心嘛。”
“现在觉出我好了?”
盛棠一副无辜神情,“您老人家一直都好啊,可好可好了。”
江执笑了,“行啊棠小七,回头我给你找个川剧的老师,你拜拜师。”
呃?
盛棠:……
“你有变脸天赋啊,估计都不用怎么学就能成才。用着我了选哪师父前师父后的,用不着我了一口一个江执叫着,还想法设法迫害我的胃,棠小七,你分裂了几个人格?”
盛棠咬了咬筷子,眼皮一耷,细声细语,“我也没……怎么迫害你吧。”
江执稍稍压脸过来,“什么?”
“我是说我得好好感谢师父啊。”
江执凝着她,嘴角弯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行啊,你怎么谢我?”
盛棠偏头瞅他,一下子像是瞅进了他眼睛深处,邃黑幽深又藏了光,隐隐的让人着迷。她觉得嘴巴有点干,马上道,“夜宵和奶茶随时给师父供着。”
江执听着“供着”这俩字儿着实不对劲……
盛棠见他挑眉,生怕又被他挑理,赶忙补充,“师父是什么身份的人?哪能用外卖来折辱您的胃呢?我亲自做,放心,我绝对会按照您老的口味来。”
江执心里发笑,说的就好像她知道他身份似的。
不过……
他眼里沾笑,“小嘴挺甜。”
嵌竹丝挂檐,镶玉透绣扇,这话说得就是乾隆用来听曲儿消遣之地的倦勤斋。
穿过乾隆花园,在故宫的东北部,东西共9间房,内部以竹和金玉镶嵌,直射其中如在江南。
倦勤斋极少对外开放,关闭了60年,之后在2008年初冬首次对外开放。
江执他们几个这次来,又面临着倦勤斋的修葺,这是工艺水平极高的九间房,其修复工艺也具备极高的价值。
许老师早早就在花园里等着了,是位花甲老者,但穿着十分新潮,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得很。
他跟肖也是老相识,见了面后好一顿寒暄。
看见江执后,许老师两眼都在发光,问肖也,这位就是江教授吧?
肖也心里憋着笑,赶忙为许老师隆重介绍。
果然许老师是异常的热情,跟江执握手好半天也没有松开的架势,说了句,来了就好。
盛棠站在旁边听得十分清楚,觉得许老师的这句“来了就好”总有点别的意思呢?
再瞧江执,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句,故宫的老师们各个有能耐,更重要的是有耐性,我当然得过来好好学习学习。
这话说的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明白,肖也抿着唇浅笑,许老师也不愧是块辣嘴的老姜,笑得风轻云淡的,“太谦虚了,相互学习,江教授的口才也是让我们望尘莫及的。”
江执笑了笑,暗自费了点力气把手给抽回来。
装,可真能装!
盛棠倒是听得好生纳闷,江执的口条……口才好吗?怼人也算?
他以时间为名
第92章 真心劝你要温柔
倦勤斋别说是盛棠、沈瑶,就连经常跑故宫的肖也都从没来过。
许老师带他们进来的时候部分房间在修葺,但相关物品摆放得很是工整,并没影响整个倦勤斋的美观。
偌大的紫禁城,倦勤斋无论是在建筑规格还是装修水平都是最高最奢华的级别,所以许老师介绍起来的时候甚是得意。
盛棠跟着老师的步子进到倦勤斋的时候有瞬间的震惊,这里更像是大型的竹林博物馆,目光能及的全都是竹料,从床榻到摆件再到窗棱。
着实壮观。
江执他们几人都是做修复出身的,进了倦勤斋,瞧着眼前满屋竹编的工艺,条件反射地就是怎么修复的问题。
肖也背着手啧啧作声,摇头,“乾隆爷光顾着自己舒坦了,这一屋子的竹工艺,修起来多麻烦啊。”回头瞅了一眼江执,问他,“是吧?”
江执站在窗子旁,双手悠闲地插兜,看着格扇上的花纹,说,“是翻簧工艺,的确费劲,而且现在敢动手修复翻簧的人少之又少了。”
许老师听闻这话,连连赞说江执专业,翻簧是属于民间工艺,从乾隆年间开始盛行,流传至今,懂这种工艺并且做工精湛的只有那么寥寥数人。江执主攻的壁画修复,能一下子说出这是翻簧工艺,着实让人惊讶。
盛棠耳朵尖,一听到新名词赶紧往江执身边凑合,脸上是谄媚的笑,那架势怎么瞧着都像是江执手里攥着一盒狗罐头……
“翻簧的工艺修复起来挺难的哈。”
江执瞥了她一眼,“分人,对你来说不是挺难,是比登天还难。”
怼得既现实又不留情面的,依着盛棠的性格,从听见这话开始就要筹谋睚眦必报的计划了,但盛棠还有个本事,那就是不要脸。
当然,盛棠重新定义了这种品格:不耻下问。
“我就是只菜鸟,壁画都没本事修呢,更何况这种传统工艺?但对师父来说肯定是小事一桩呀。”
国家保护级文物,不能徒手去摸。江执就细细打量着这工艺,淡淡回了句,“我也没这本事。”
盛棠没拍着马屁,反倒是一脚踹钢板上了。
幸好江执也没继续损她,“翻簧一般都是世代传下来的手艺,在早先传亲不传外,有那种天赋高的也都要正式磕头拜过师父才行。制竹成佳器,翻簧幻善奇,当今在宁波奉化还能找到这种工艺。老一辈手工艺师父都会在每年的农历五月初七祭拜祖师爷,能猜出是谁吗?”
盛棠脑筋转得活分,既然是手工艺……
“鲁班!”
江执满意一笑,“在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在奉化还有一座三百多平的鲁班殿,到了祭祀鲁班的日子,城内五行八作的各路师父带着弟子到殿里上香参拜,这各路师父里数竹簧手艺的最为荣光。”
盛棠光是想着那幅画面就觉得好酷啊。
肖也和沈瑶他们在斜对面观赏讨论分析,江执在这边给盛棠开小灶。
“宁波产竹,竹子的质量又是上乘,所以竹簧工艺才在奉化得以传承。”他指了指格扇上的竹丝,“用在翻簧工艺上的竹子是有讲究的,竹龄不能太老也不能太小,脆了也不行,一定要是三到五年的竹子,而且必须要是长在黄土里面朝南的竹子。”
老天……
盛棠感叹了一声,“偶然也有浑水摸鱼的吧……”
“行有行规。”江执轻声说,“就像是我们修复壁画用的颜料一样,有的是矿物颜料,有的是矿物添加植物……植物……”
他迟疑。
盛棠听得正起兴,见他突然止住话头,十分不解。
但江执很快恢复如常,继续说,“矿颜料讲究成分注重产地,植物颜料用的虽说极少,但要求多,例如土壤、气候和日照条件,有的甚至还有分公母和蜜蜂对花蕊的采蜜情况。”
盛棠一直都知道壁画矿物颜料这方面的讲究,有的壁画年久失修可能不是因为手艺,恰恰就是缺少颜料,很多时候修复师也要不断挖掘新的颜料来做试验,看看有没有取代失传矿料的可能。
江执又说回翻簧工艺。
“取竹削去青皮,分层开片,只用里层约2毫米厚的竹簧,放沸水蒸煮2小时,变软后的竹簧压上重物搁置几天,再把压平的竹簧黏在竹制半成品上,接缝做到无痕迹,整体刨光打磨,再雕刻或者绘画装饰,最后上蜡喷漆,这就是整个工艺的流程。”
他又带着盛棠走到桌前,示意她去观察,“像是刚才格扇上的,和现在你看到的角牙位置,上头的都是翻簧工艺。应该都是修复过的,修复的手艺的确很不错。”
盛棠“啊”了一声。
江执笑问她想到什么了。
盛棠一本正经地说,“我以前吃饭喜欢用竹筷子,但竹子这种东西吧,用着用着就爱裂,有一次都扎嘴了。我看倦勤斋里的竹制品都没有干裂情况啊,就是因为翻簧工艺吧。”
江执点了一下头,“对。”侧头看着她,又笑了,抬手一揉她的头,“你怎么这么馋呢?”
盛棠一噎。
有你馋吗?
一个大男人那么爱喝甜的……
肖也离得他们最近,凑上前笑看江执,“厉害啊,翻簧工艺都能说得这么有板有眼。”
“见多自然就识广。”江执哼笑。
肖也一撇嘴,真能显摆。
但心里也不得不服气,确实懂得多。
江执懒得搭理他,从旁边的门进了里屋。
肖也冲着江执的背影一抬下巴,对盛棠说,“小皮糖,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你问我也行,你不能让老顽固有太多优越感。”
“叫谁小皮糖呢?”
“你啊,又甜又黏牙,招人喜欢。”
盛棠伸出食指,在肖也胸口上使劲一戳,“你说我甜、说我招人喜欢都行,就是不能说我黏牙,我黏谁的牙了?我这么一身傲骨的!”
好吧……
肖也捂着胸口,手指头太细了,怼得他生疼。
“小皮糖,我真心劝你要温柔。”
盛棠冲着他一挥拳,示意他闭嘴。
他以时间为名
第93章 江执的沉默
许老师的声音碾着肖也的无奈声落过来。
“倦勤斋之所以关了将近60年,就是因为找能修复翻簧工艺的人太难。这里在没修复的时候啊,一进来全都是灰尘,200多年的灰尘啊,不少竹丝因为虫蛀风化脱落,竹编散架、碳化,颜色也变黑,还有龙床上的图案都模糊不清了,颜料更是一碰就碎,谁敢动啊?”
“这里的两百多年前,工匠用的就是翻簧工艺,文物修复技术难度特别高,幸好后来找到了竹编的非遗传承人,倦勤斋这才得以面世啊。”
说到这,许老师深深叹息了一声,这里的每一样都是珍宝,修复工作不易,稍稍不小心就能毁了时间留下的痕迹。
肖也拉着盛棠寻找修复点,边找边感叹老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