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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春情只到梨花薄-第22章

小说: 春情只到梨花薄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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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每次进宫他还会摘下几颗,大口品味果子的酸甜。华贵的日子反倒淡化了那份趣意,或者经受了太多的痛苦,反而忘却什么叫甜,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径直进殿去了。

    果然,统正坐在御榻上眉头紧锁,脸上的怒意未消。黄缎地毡上湿漉漉的一大块,几名内侍伏在上面细心地捡去上面的茶末子。

    裴元皓不急不缓过去请安。统正指着地上的狼藉,气冲冲道:“元皓,你来晚了一步。不然,你帮朕教训教训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皇上,大欹王朝虽推崇德治礼制,太子殿下却是储君之躯。臣公然举发尊贵者,天下还有做人礼数?微臣不敢。何况殿下只是散漫不羁,过不了多久便会整肃收敛,一展胸中所学。”

    “终日搞得自己酒色沉沦,长此以往,纵然当了皇帝,何异于行尸走肉?”统正依然不满,大叹道,“你比铖儿大不了几岁,却雄才大略傲视天下……皇家不幸啊!此事要是传到民间,皇家颜面都被这孩子丢尽了,还谈什么治国安邦!”

    裴元皓肃然拱手道:“皇上厚遇臣民,得百姓拥戴,万事皆决于您的帷幄之中。大欹国已经固若金汤,威震四海,皇上无须积虑。”

    统正的眉端这才缓缓放开。他轻拍裴元皓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朕已年过不惑,五十知天命,渐渐力不从心了。想朕即位将近二十年,不缺六宫粉黛,缺的是将来给朕撑天下的皇儿。铖儿毕竟是朕唯一已经成年的皇子,从小长在炫目光环下娇纵惯养,也是朕的过错啊,能说他是真正的平庸无能吗?”

    “皇上所言极是。”

    “元皓,朕希望你鞠躬尽瘁,忠心扶保铖儿。等将来铖儿成了气候,大欹国根基枝繁叶茂,朕自会消除你身上的魔咒,你的丰功伟绩将永远载入大欹国史册。”

    裴元皓沉沉地应答,似乎习惯了皇上的这番话,就不再言语。内侍早退到殿外,里面一时静寂,只听得风撩树叶沙沙响过。鹤顶香炉的龙涎香袅绕,扭曲了统正锦袍上绣着的夔龙,连统正晦暗的面目都变得模糊。

    统正轻咳一声,转过话题,“邰宸遗孤之事查得怎样?”

    “启禀皇上,还是毫无线索。”裴元皓的语气平静。

    “莫不是空穴来风?朕想过,就是邰宸的儿子还活着,小小一个贱民,岂能动我大欹朝一根汗毛?”

    “皇上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臣已命南部各州仔细查勘,不得遗漏。”

    统正笑道:“你尽管去办。想你父亲命丧邰宸之手,你失慈父,朕失爱将,一直扼腕痛惜。若是真有邰宸之子,抓到后无需上书,准你先斩后奏。”

    裴元皓恭声谢恩。统正轻松起来,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呵呵笑说:“听说前些日子你从南街妓院抱得美人归,惊动都城啊。不知是哪位佳人,让堂堂晟阳王如此动心?”

    “此事连皇上也知道了,臣汗颜。那女子是南州的阿梨姑娘,观香楼失火,避难到都城。臣念及旧情,所以将她接了出来。”

    统正不以为然地哈哈笑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朕理解。”接着突然想起什么,沉吟道,“观香楼……莫非朕曾经亲笔填匾过?”

    “正是此楼。”

    “朕想起来了,南州看会群妓起舞,那个浣纱舞!”统正来回踱了几步,恍然一拍掌,“朕差点儿把她给忘了!”

    裴元皓知道皇上说的“她”是谁,甸起一个会意的微笑,幽黑的眸子里就有了一种狡意,“皇上若无吩咐,臣告退。”

    他从殿内出来,很清晰地听到皇上急迫地吩咐“去戏台”。匐跪满地的内侍纷纷起身,殿前殿后一派忙碌景象。裴元皓又抽起一缕淡漠的笑,看来,他今日无意勾起了皇上的回忆,那个冷落深宫的叫芷媚的宫妓,想必重见天日了。

    马蹄沓沓震响一路,日光拖着人马忽长忽短。裴元皓的目光端视前方,统正的话语在耳际嘶嘶鸣响,像无数条毒蛇吐着猩红信子,紧紧缠住了他的思想。

    “……朕希望你鞠躬尽瘁,忠心扶保铖儿。等将来铖儿成了气候,大欹国根基枝繁叶茂,朕自会消除你身上的魔咒,你的丰功伟绩将永远载入大欹国史册……”

    他的面上变得没有血色的苍白,睫毛细密地覆盖下一层浓影,勾勒在眼眸深处。冷汗,却大滴大滴地从额角蜿蜒而下。他紧紧抓住缰绳,将脸埋进软密的鬃毛间,默默地抽搐着。

    紧随其后的正祥看出了异样,挥鞭超前,从衣兜里掏出药瓶,“大人,莫不是又犯了?前面就是王府,您撑住。”

    “休得让外人发现,我进府再服。”裴元皓勉力扬起头,扬鞭,宝马风一般飞向晟阳王府。

    秋末初冬,沿道的草木开始凋零,低垂的柳枝依风摇摆。阳光耀目,漫天的花絮成了簇簇金粉,千点万点撒满一路。裴元皓毫无目的地走着,毒性过后的他,脚步还是有点踉跄。

    每逢这个时候,他提醒自己不要倒下,必须勇往直前。哪怕前面是穷途末路,是刀山火海,他一如既往不能回头。

    原以为又是漫无目的,不想不觉穿过八角门,直走到一带假山瀑布旁。轻缓的水声夹杂惬意的小曲,丝丝缕缕渗进心内,他抬起头,不由一个恍惚。

    隔着淡薄的水雾,阿梨独自伫立在瀑布边。与其是观赏风景,不如说整个人已经融入风景中。她的头发因为刚洗过,披散着几乎蜿蜒到腰下。她看起来有点无聊,手中的竹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水面。她哼着曲儿,不经意地笑了一笑。阳光映着她的脸庞,淡化了她往日的锋芒。

    裴元皓想起,去年暮春的某个月夜,阿梨站在假山上,扯着喉咙唱这首“月亮菩萨弯弯上,弯到小姑进后堂。”那时候的她,纯然孩子气的笑容。

    现在的阿梨,真的长大了。

    阿梨正沉浸在往昔甜蜜的回忆中,听到轻踏衰草的步履声,曲声停了。她转过头,看见裴元皓,稍愣了一下。

    裴元皓靠在大树旁,双臂抱怀,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跟她打招呼,“阿梨,身体真的好了?”

    “谢大人,没事了。”阿梨屈膝一礼,很清脆地回答他。

    裴元皓这副姿态让她少了拘谨,她的神情也明朗起来,甚至有了灿烂的微笑。

    

 生命

    裴元皓还以一个微弱的笑,却漾了无可明喻的光华,几乎与阳光同色。阿梨眯起眼,竟有三分失神。

    “大人怎会有闲工夫,到这里来了?”她调侃道,“原来以为王府日夜笙歌,却是出乎的寂寥,你的那些美娟佳人呢?”

    “岁月短暂,欢娱有限,人生得意须尽欢,逢场作戏罢了。”

    裴元皓悠然说着,头上的并蒂红花开得正旺,他抬手摘下一朵,用修长的指尖捻了捻,“全都城的人都以为我是这样的人,就任由着他们说去。那些君臣之交、男女之交,本质就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换。用忠诚换得高爵重禄,用金钱换得一场风花雪月,至少那些人会对我微笑,捧我,侍奉我,精神上得到了满足,我就可以快活地一直过下去。”

    “可你不快活。”阿梨断然道。

    “你……说我不快活?”裴元皓一滞,眯起眼睛。

    阿梨直话直说,丝毫没有宛转的余地,“你身上的毒。我没猜错的话,你刚经历了一次毒发,你的脸色依然很苍白,跟上回一样。”

    “阿梨!”裴元皓低沉地叫了她一声,那副悠然伪装不了,颓废地靠在树旁。

    “大人不要忘了,我不再是去年春天的阿梨。青楼教会我很多,识得客人的颜色是最基本的。”阿梨自嘲地笑了。

    裴元皓狠狠地盯住她,问:“除了这个,你学会怎样侍奉人了是不是?”

    阿梨突然脸红,有了退缩,一时无言以对。裴元皓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连声音也带了柔和,“你过来。”

    他的声音似是召唤,却又难以抗拒。阿梨低着头过去,他伸出手拉住她,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离徘徊了片刻,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

    栏外是燕子的呢喃声,秋日的风一阵阵地扫过,阳光穿透浓荫,照在一对相依相偎的男女身上。周围安静至极,静到只有裴元皓心脏搏动的声音。闻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成熟男子的气息,阿梨感到自己倦怠极了,她不想动,只想就这样纯纯地、安静地靠着。

    这时候的她变得温顺而乖巧,好像进了裴元皓的怀抱,身上的刺被拔光了一般。裴元皓感觉到了,抚摸着阿梨的头发,说:“就这样乖乖地做我的女人。”

    “我做不到,大人。”她闭着眼回答他。

    他笑,“还没有人这样拒绝我。是因为那个杨劼吗?”

    “是的,我从小倾心于他。凡是阿梨认定的,不会改变。”

    “不如说你是个冥顽不化的丫头。”他没有生气,平静地和她聊话,“你到底年轻事浅,不知道人生险恶,我希望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给你足够的幸福。”

    “不,我不喜欢这里。”

    “我给你选好了一个地方,过几天带你过去,你定会喜欢的。我不做勉强的事,你住在那里,出入自由,无人干涉。”

    “你这是放我走吗?”阿梨抬起头,乍惊乍喜地望着他。

    “是的,我收回那日所说的话。你确实是块玉,可我做不了那个匠,我很无奈。”他疲惫地笑了笑。她惊喜的样子莫名地刺痛了他,头无力地枕在树干,他的睫毛轻颤,举手按住了额角。

    “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我只是丫头出身,没才情,没风情,甚至不会取悦于人,还涉足青楼沾满风尘气……”

    阿梨困惑地嚅嗫着。习惯了他的强势,他这副无奈沧桑的样子倒教她无所适从。

    他再度抚摸了她的头发,很郑重地告诉她:“你让我感觉到了——生命。”

    “生命?”阿梨愈发不懂了。

    “你不会理解这种感觉。”裴元皓轻摇头,“我七岁之前,父亲已经辞官在家,专心教我十八般武艺。那时候的皇上还是个王爷,他几乎天天前来劝说父亲复职掌管帅印,自然看到了我。父亲觉察出王爷有弑君篡位的阴谋,却没料到王爷已经在我身上下了手。他无奈披挂上阵,临走的时候无奈地说,儿子优秀也是祸啊。我叫着父亲,他的离去我怎么都抓不住……”

    他湿润了眼眶,噎住了声音无法继续。太多的噩梦在以后的日子里变成伤筋动骨的利器,他已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却勉力顽强地坚持着。

    这样说出来,也算是一种解脱。即使躯壳还在,生命已离他而去。

    他只是一堆行尸走肉而已。

    “我知道了。”阿梨的心内牵起一丝痛意,她柔柔地说道。

    “所以你后来变得自暴自弃,以为人生苦短,理当及时行乐。你身体已经被**住了,你的生死掌控在别人手里,就算表面忠实于当今皇上,心里一定很恨他对不对?”

    他脸上的肌肉痉挛了一下,但是很快地平复下来。他的声音很沉,沉得像钟鼓,字字敲打着阿梨的神经,“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臣子理该尽忠职守、各司其职,天下才能太平!我裴元皓生死是皇上所赐,以后在人前人后不要说大逆不道的话!”

    阿梨霎时噤了声。她安静地任凭裴元皓拥着,抬眼时不时偷窥着他。

    眼前的裴元皓紧抿双唇,眼眸如三九寒冰,脸上的杀伐气戾气再次层层压下。

    

 往事

    两天后,裴元皓突然告诉阿梨,他要带她去城南。

    那日的阳光出奇的灿烂,马车飞快,不消多时城南已到。拐过几条偏僻的小巷,前面就是邰府。

    空气里充溢了莫名的紧张,阿梨下意识地抬眼望着飞翘的楼角,心里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下去吧。”裴元皓平静的声音。

    阿梨下得迟缓,感觉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游动,说话带了颤音,“你怎么带我到这个地方……”

    “这地方可是我为你精挑细选的。进去看看,我能保证,你会喜欢这里。”裴元皓微笑,搀住了阿梨的手。

    府门的封条被拆了,朱漆斑驳的大门正在隆隆打开。一种从未有过的期待和好奇,浸润了阿梨的身心。就这样,在裴元皓的牵引下,阿梨有点恍惚地走向邰家大门。

    若是此时杨劼就在身边,该有多惊喜!

    她哪里知道,僻静的巷口树荫下,伫立着两个高低不一的人影。光线暗淡不足,依然勾勒起杨劼俊秀的轮廓。此时他死死地盯着携手而行的那对男女,难以置信的脸上布满了阴霾。

    站在身边的袁黛儿得意地抿了抿唇,有意刺激他,“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裴元皓早就相中这地方,还没修缮好就带她出来了。看她那副顺从的样子,大概允了裴元皓的金屋藏娇吧?”

    “住嘴!”杨劼发狠地骂了一声,“我不相信阿梨会是这样的人!”

    “那就拭目以待吧。你已经等了三天了,这次亲眼所见还不死心,真是个痴人!”

    “我是白痴!傻瓜!他裴元皓又算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呼风唤雨的?我这就过去质问他,阿梨究竟属于谁?!”

    杨劼语无伦次地说着,目光有点涣散,身子不由自主往前冲。身边的袁黛儿心急,一把抓住了他。

    “你别忘了,从青楼开始,阿梨一直是属于裴元皓的。你就是有理也说不清!问题就出在阿梨身上,她分明就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你要是想过去,就一巴掌打醒她,看她认不认你?”袁黛儿继续挑唆着。

    一道寒冷的光芒从杨劼眼中闪过,他愤恨地瞪了瞪前面的人儿,转身就离开。

    “杨劼,等等我!”

    袁黛儿喊了一声,急忙追了过去。

    正要迈进邰府大门的阿梨隐约听到“杨劼”的唤声,下意识地转过脸去。正看见巷口有个锦衣女子闪过,裙角摆动。那女子消失的一刹那,回身朝她诡异地笑了笑。

    那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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