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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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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多年,他畏手畏脚。说来可笑,他总害怕失去他。可是蔚蓝啊蔚蓝,你又得到过什么呢?一无所有,你怕失去什么?友情吗?你真可笑。你唯独不需要的就是他的友情。那太痛、太重,丝毫不切合实际。

第二章



  我们被生活所改变,方向也随之而改变。这时爱,爱会将我们撕裂!
  ——Joy Division《Love Will Tear Us Apart》

  “陈清,陈清?”蔚蓝拍了拍陈清的腿,他却不给他一点儿反应。他就那么斜靠在沙发上,搭在身上的毯子下滑到脚踝处。
  蔚蓝叹了口气,点燃了叼在唇边的烟。他其实一早就知道陈清根本不想看电影,他不过是在用这种方式得以依偎在他身旁。
  上礼拜他们大吵了一架。其实谁也没想跟谁吵架,或者该说谁都没道理吵架。蔚蓝的“道理”被陈清斥责为荒唐——他不让他与他同床共枕。理由是:我是个Gay。起先大约也不算是争吵,就是你一言、我一语。
  蔚蓝说:陈清,你不能总这样。
  陈清问:哪样?
  蔚蓝说:你连着多少天迟到了?闹钟在你的卧室你却在我床上。
  陈清满不在乎的接:哦,那我一会儿把闹钟拿过来。
  蔚蓝看向他:这不是问题之所在。
  陈清皱了皱眉:问题?什么问题?不是早上迟到吗?
  蔚蓝曰:我是个Gay,你这样睡我身边实在不像话。
  到此为止,他们的声音都还算低。于此之后,首先抬高音量的是陈清。
  荒唐!
  这两个字被他咬的很重。
  之后仍旧是你一言我一语,可两人却一发不可收拾了。陈清说蔚蓝你存心找碴儿,从小到大我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跟你睡在一起。那时候你怎么不说?蔚蓝回嘴曰:此时非彼时。陈清说你太可笑了,我可以跟你用一双筷子、一把勺,一条毛巾,我跟你睡一起怎么了?蔚蓝这会儿已经很生气了,他想也没想便回:那你能跟我做爱吗?
  好,很好。
  陈清把杯子摔在了茶几上:你吃错药了吧你!
  这一夜他们俩隔着一堵单薄的墙,谁都没睡好。
  第二天,陈清果然不以聊天或打牌等理由往蔚蓝屋里窝了;第三天陈清敞着卧室的门看书到天亮;第四天陈清有了主意,他说,蔚蓝,看电影吧。
  从那天之后的第四天开始,陈清开始睡在沙发上。
  蔚蓝开始后悔于自己的鲁莽。他不知道自己这样陪在陈清身边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也或许他一开始就没有所谓初衷。他就知道那样一个情形之下,他希望陈清缓过来,振作起来,走出这样的阴霾。这目标看起来伟大并高尚,实际上只凸显出空洞——他根本不可能做到无欲无求。他安稳睡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内心里邪恶的念头与蠢蠢欲动层出不穷。起先他还可以抑制,但随着一次次的推进,那开始变得艰难。毫无疑问,他在陈清面前再像一个绅士,那骨子里的低俗欲望也肯定是存在的。
  然而,蔚蓝又不是一个不切实际的人,他清楚也明白这么多年的无果必然注定了今后一生的无果。他不能跟着感觉的指引去实施什么,即便那虚假的友情令人作呕,但能呕出来至少说明还有,对么?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对他做出什么,迎来的决裂他将如何承受。
  你为什么这么懦弱呢?
  蔚蓝这般问自己,或者,该问:为什么面对陈清,你就会懦弱?你不是一个向来果敢坚定并勇于冒险的人么?有什么的啊,黄粱一梦,你以为你小心翼翼梦就不会醒吗?
  “陈清。”蔚蓝拍了拍陈清的脸颊,“陈清。”
  “嗯……”陈清睡的很沉,并不愿醒来,奈何那呼唤是那么强烈。
  “起来,去卧室睡。”
  陈清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对面的液晶电视已经变为了待机状态。有烟味。然后他就看见了烟缸里那只尚未完全熄灭的烟蒂。
  “醒醒。”蔚蓝捏了捏他的肩。
  “啊……我又睡着了……”
  “太累了吧。”蔚蓝拾起了羊毛毯。
  “嗯。”陈清按了按眼睛,“过几天可能还得出差。”
  “能吩咐其他人办,就安排给其他人吧。”
  “不放心啊……”陈清起身,踱步回了卧室。
  
  门关闭之后,空留一室的安静。陈清在床上坐下,坐了一小会儿,便起身铺了床,拉开了被子。有蔚蓝在,家里就总这么井井有条。他侧身躺下,怀里搂着那团冰冷的被子,睡意非但没有继续,反而消散了。
  他喜欢靠着蔚蓝睡觉,他总是暖暖的散发着他需要的温度。
  与妻子结婚后,陈清必然是与其同床共枕的。但女人的体温总是偏低,到了这种季节,便把他当作暖炉。然而,陈清实在没有多余的温度可以分给他。他从来都是摄取的那一个。
  妻子,女儿……
  不可避免的,他又想到了她们。明晃晃的日光灯下,他感觉自己更加冰冷了。
  这个年纪经受这种变故,毫无疑问打击是巨大的。
  迷惘中,蔚蓝的回归曾经让陈清摸到了一丝希望。
  然而……
  我是个Gay。
  那你能跟我做爱吗?
  ……
  他是刻意去回避这个问题的。他却把它摆上桌面。
  他还喜欢我吗?
  这令陈清有些不敢置信。多少年了啊,距离蔚蓝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喜欢你。他还在喜欢吗?他可能这般执着吗?这执着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对他说的是实话,他根本不理解男人间所谓的情爱。在这苍茫的岁月中,他也眼看着他结了婚,孕育了生命,过所有普通男人该过的生活。
  窗帘没有拉上,陈清看着窗玻璃上折射的关于自己的影像:那是一个相貌普通的男人,过于白皙文弱所以不免透出一股阴柔。那双手骨节很小,长而细有些酷似女人的手。
  蔚蓝怎么会喜欢他呢?他喜欢男人,应该喜欢比自己更具有男人味的男人吧。可……这似乎又很难达成。相较于自己,或者该说相较于绝大多数的男人,蔚蓝比他们都更具有男人的特质。
  “喂,你有这张碟啊?那借我看吧。”
  “啊,你等我买一张你再拿走。”
  “哈?还要再买一张?”
  “那是钟浩的。”
  “那又怎么了?”
  “我们分手了,他应该明后天就来把他的东西取走。”
  “又分手?”
  “嗯。”
  “蔚蓝你怎么搞的啊!”
  “呵呵……”
  “你别笑!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来来回回,这都多少个了?”
  “腻了呗。”
  “你……”
  “别说这个了,走啊,不是去你们家吃晚饭么。”
  蔚蓝就是这样。陈清回忆着。这样的一个人,可能会对自己执着么?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呢。蔚蓝他大抵就是他们这代人里前卫的那种人,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享受自己能得到的最大的乐趣,不对生活负责,不对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负责。然而,这却有些说不通。至少蔚蓝对他,超过了对于他自己的责任。陈清清楚的记得,在他的婚宴上,喝的烂醉如泥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蔚蓝。他看他跟卫生间里吐得一塌糊涂,他用纸巾给他擦拭嘴角,他问:蔚蓝你是不是特难受?蔚蓝笑笑说:谁让我是你哥们儿呢,谁让我这么倒霉被你选作了伴郎。可不就得我替你挡酒?他说的轻描淡写,无愧为他最好的朋友。
  现在,也是吧?他说那样的话,其实是想他自己振作起来吧?
  蔚蓝,蔚蓝。我还是有些不懂你。


这一年的春节到的很晚,且对于陈清和蔚蓝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喜庆的气氛。
  蔚蓝在连续若干个除夕夜独自度过之后,终于再一次回了“家”,实现了母亲某种程度上的举家团圆。看看盘中圆鼓鼓的饺子,再看看围桌而坐的大家——“父亲”儒雅而有风度,“弟弟”壮了不少头发花里胡哨的挑染成时下年轻人最时髦的样子,母亲还是那般打扮考究面带“笑容”,蔚蓝又被某种熟悉的晕眩感笼罩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看着电视机里无聊的晚会,耳边是不绝于耳的炮竹声。
  吃过年夜饭他们一家人也下楼燃放了爆竹。蔚蓝叼着烟看着“弟弟”点燃一支又一支二踢脚,那声音真是震耳欲聋。
  你们长得越来越像了。母亲如是说。蔚蓝却从这个同母异父的少年身上看不到自己当初的模样。
  父亲意外“病故”之后,蔚蓝也觉得自己身体内的某部分随之消亡了。他离开他有些太过于早,这令蔚蓝对于父亲的很多细节都记忆的含混不清。可他知道他爱他,他也爱他。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蔚蓝惧怕着母亲。这种惧怕源自于父亲食物中毒死在医院洁白的床上。他们说他不该食用那盘色泽艳丽的蘑菇。那一小袋蘑菇却是母亲带回家的。她将它们放在冰箱里,然后送蔚蓝去了学校,自己去了远在郊区的单位。而后,中午,她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中午只有父亲一个人在家中吃饭。这是他跟她都知道的。在医生庆幸他们母子远离了这场灾难的同时,蔚蓝从母亲哭得红肿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他所不能理解的东西。
  蔚蓝对母亲的恐惧就在这一刻播种了。
  然而,这恐惧也是会有所缓和的。在与母亲独自相依为命的一年多时间里,看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蔚蓝渐渐开始去否定自己的某种猜测。然而,在母亲再婚之后,尤其当她怀上了另一个小生命,蔚蓝的那种畏惧感又从心底里涌现了出来。而当他从别人口中听闻母亲与这个男人相好多年,他又开始瑟瑟发抖。
  他开始鲜少回家吃饭,总是厚着脸皮去陈清家蹭。见母亲对此并没有微词,他便更疏远一分,有事没事便去陈清家住。陈清的父母都很热情好客,从不会觉得他给自家添了什么麻烦。甚至陈妈妈总会笑着对他说:常来常来,小清太内向了,你看他自己跟家里都不太爱跟我们说话。你一来,家里就热热闹闹。
  一度,蔚蓝对陈清是有所愧疚的。他总觉得他是利用他逃出了自己那个阴森森的家,并厚颜无耻的霸占了他的父母。然而另一方面,陈清对他的依赖与热烈欢迎让他又觉得他们其实各取所需。
  就在这样微妙的关系中,令蔚蓝自己都不可想象的,他对陈清的想法产生了改变。而随之改变的还有他注视他的眼神。这种病态让蔚蓝深受煎熬。却,无法停止。那么多漂亮女孩儿对他递出一封封情书,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就是那么的、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同性身上。而这位同性却只会傻乎乎的说:唉,你怎么又收到情书了?怎么就没人写给我呢?
  萌生去外地读大学的念头是在那场尴尬的告白之后。你很难去描述那时候他的失落。这一次他不仅仅要逃开自己的“家”还要被迫逃开陈清。但我们都知道,这场逃亡终究是以流产告终,直到多年后才得以成行。
  大学时代蔚蓝理所当然的选择了住校。那时候的他和母亲似乎都有些心照不宣,没人对此决定感到唐突。即便那所大学距离蔚蓝家的路程不过四十分钟。
  这种距离感,旁人不易觉察的距离感,始终弥漫在母子二人中间。人前人后他们都是和睦母子的典型——儿子从不忤逆母亲,母亲也从不对儿子指手画脚。然而,关起门来,他们倒颇有些像擦身而过的路人。每每,当有人问及蔚蓝这个岁数了怎么还不成家,母亲都是一笑而过的答:那是他自己的事。这句话在别人听来和在蔚蓝听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义。
  “冷不冷?”爆竹的炸响中,母亲看向了蔚蓝。
  “还好。”蔚蓝碾灭了烟蒂。
  “也不戴条围巾。”
  “呵呵……”
  “几点去陈清家串门?”
  “一会儿上楼再坐会儿就去吧。”
  “哦,那替我们给他老家儿拜年。”
  “嗯。”
  “家里还有一些别人送的燕窝,我们也不吃,你给陈清父母拿上吧。”
  “不了,我买了年货。”
  “是么。那好吧。”
  烟火璀璨,几乎要把黑夜点亮。
  
  陈清比蔚蓝早一步进门,父母正并肩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晚会。门一开,陈妈妈就起身了,“吃饭了吗?给你煮点儿饺子?是韭菜虾仁的。”
  “妈,您甭忙了,吃过了。”
  “吃过了就坐过来。”陈爸爸招了招手。他跟老伴儿煞有默契的对陈清之前的拜访不闻不问。那会令这个家里的气氛低迷到极点。
  “我先洗把脸。”陈清进了卫生间。
  他特意没有开热水,任冰凉扎手的水拍打进自己的每一个毛孔。他们,父母、蔚蓝,都劝阻他不要再去岳父岳母家走动,可他仍旧去了。月月和樱子不在了,两位老人该有多孤独多心伤?这么一个举家团圆的日子,空剩一间老房和年迈的两位老人,陈清于心不忍。纵然他们碰面又是眼泪和叹息,陈清想,那也好过丁点儿声音都没有。岳母哭了很久,她拉着陈清的手,许多话都是欲言又止。岳父头发一下子就花白了,眼睛也空洞无神。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还在客厅挂着,陈清看到鼻子也不免一酸。然而,人死不能复生,他们只能静默的咽下悲伤。
  岳母准备了年夜饭,他们三人吃着,却都味如嚼蜡。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悲伤哪一天才能流走。
  保险金、赔偿金都下来了,陈清将它们如数留给了岳父岳母,他们推脱,他却态度坚决。他不需要这样的钱,一分也不需要。仿佛这样就没人能买走他的月月和樱子。
  蔚蓝是比陈清晚了一个多小时进门的,除夕这天特别不好打车。他进门却没带进更多的凉气,反而让这个家热闹了起来。
  他带来的年货里除了各类营养品,还有一副强手棋。他小时候,时常与陈清和陈清父母四人共同进行这个游戏。而毫无疑问,这个游戏的到来令今晚的这个家庭又热络了起来。
  夜深,陈清和蔚蓝一同躺到那张他们都熟悉的旧床上,陈清叼着烟,看向蔚蓝:“谢谢。”
  “嗯?”蔚蓝回视向陈清。
  “没有你,我不敢想象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傻蛋。”蔚蓝拍了拍陈清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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